吴文化:“水—鱼文化” 吴地江河湖泊交织,吴文化与水关系密切,有人称吴文化为水文化。这有一定道理。 但从深层心理分析,吴文化则是“水—鱼文化”。“吴”在甲骨文和金文中实为鱼状。 吴王梦寿以前吴作“
”,即“虞”。“苏”字金文也写作活灵活现的鱼形。可见, 吴即
即鱼也通苏,究其源,象鱼从鱼。“鱼”字读音在吴语中为“ng”,是吴语 的“吴”音。 在新石器时代,中国有过勃发的鱼文化时期,渔具、渔物、渔信、渔俗涌现,在当时 社会诸文化中占据主导地位。商周后,鱼文化制度化进程减缓;到春秋时期,鱼文化呈 衰减趋势,重要者是龙文化的冲击,龙对鱼的取代导致信仰的重心位移,并造成尊卑互 映的文化情结。鱼是实有之物,而龙则属虚拟,当龙被尊封帝王之种后就出现了“龙尊 鱼卑”的人为划定。它从观念形态上制约了鱼文化的自由发展,迫使鱼文化向下层渗透 ,逐步地远离制度而转向民间,转向世俗。 正当这种变迁之际,吴国建立,吴文化发展。当中原帝王称“龙”时,吴王却称“鱼 王”,建鱼国。那时,吴地对于中原来说,是边远荒凉地,泰伯、仲雍奔荆蛮建吴国也 是离开正统而走向民间、世俗。中原与吴国类似龙鱼尊卑状。这一文化情结深扎吴地, 使吴文化始终持有一种对正统挑战、立足现实、面向世俗的心理。由此,称吴文化为“ 水—鱼文化”并非臆断。 人地矛盾与吴文化 泰纳认为,“人在世界上不是孤立的;自然界环绕着他,人类环绕着他……物质环境 或社会环境在影响事物的本质时,起了干扰或凝固的作用。”我认为,人口问题对吴文 化就起着“干扰或凝固的作用”。 秦以前,吴地人口稀少,榛莽丛生,沼泽遍地,野兽横行。汉以后,因北方战乱多次 人口南迁,加上吴地气候宜人、土地肥沃,人口繁衍很快。到明清之际,人口猛增,嘉 庆年间达2015万,每平方公里近600人,是全国人口密度最高的地区。这样就形成了人 地矛盾。吴地人口密集,生存空间狭仄、局促,对吴文化产生了重要影响。 最能说明问题的是吴地宅园,其“小”不仅与北方家苑之“大”相背,且与北方某些 王侯府邸园林也无法比拟。苏州现有园林中,大如拙政园仅62亩,最小的鹤园仅2亩, 壶园仅300平方米。俞樾所建曲园,其曲尺形的园基平面自南至北,长13丈,广3丈,又 自西向东,广6丈,长3丈。他在《余故里无字》中还自得其乐:“勿云此园小,足以养 吾拙!”正因为小,就求精巧,能借流连、盘桓、守拙、养灵、隐退,体现出秀美的审 美风格,再加上吴地气候温和、阳光明媚,宜于柔和素淡色调,因此又形成淡雅的审美 特征,在一个小空间里,浓妆艳抹加上阳光明媚的气候条件,就不可能取得这样的审美 效果。 生存空间同样对吴文化其他方面产生影响。如苏州乐曲的低声吟唱,介乎叹息与鼾声 之间,苏州妇女轻柔的唠叨,用一种圆唇元音婉转的声调,其强调的力量并不在很大的 爆破音,而在句尾拖长了的颇有些细微差别的音节。当然,更重要的是生存环境对吴人 精神的影响。吴人思想活跃,生存和发展意识强烈;思考精密,感情细腻委婉;积极进 取,具有勤奋创业的乡俗民风;头脑发达,由尚武逐步转向崇文;身体退化,喜欢舒适 与闲恬;精耕细作,讲究效益的生产方式;心胸狭窄,出现了不少圆滑但发育不全的男 人,苗条但神经衰弱的女人;等等,我们能忽隐忽现地摸到这些精神气质同吴人生存空 间狭小、人地矛盾突出的关联。 因此我想到,研究吴文化不可忽视吴地的人口变动和迁移,因为它是吴文化地方特色 形成的重要因素;我想到,吴人应在当代发挥自身优势,同时吸收诸多文化精华,促使 经济和文化更好发展;我还想到,世界人口很快向80亿迈进,人们在思考地球的承受能 力,即未来人类的生存问题的同时,也应思考人口激增给人类文化和精神带来的影响。 青苔味和黄土风 影坛怪才张艺谋编导的《大红灯笼高高挂》在国内产生了重大影响,作为被改编的小 说《妻妾成群》的苏州籍作者苏童,在欣喜之余,曾表示略有遗憾,因为张将文化背景 从江南搬到了西北黄土高原上。他认为陈家大院的一切更应发生在江南那湿漉漉、阴沉 沉的氛围中。同时据报载,台湾千将传播有限公司又一次将《妻妾成群》改编成《大红 灯笼高高挂》,但将这近40集的电视剧的陈家大院搬回了青苔味十足的江南姑苏。饰颂 莲的影星陈五莲说:“巩俐的颂莲获得好评,这给我的表演增加了压力,但我演的颂莲 将不那么尖锐而富有攻击性,她将以一种温柔、善良、大方的东方淑女的风范,周旋于 夫妻情、朋友情、亲戚情等各种矛盾中。” 我认为,苏童说得很对,《妻妾成群》中那陈家大院的一切,其文化背景应是具青苔 味的吴地深宅。苏州在刚生成时濒临大海,但当其成为一座由城墙包围着的“精致美丽 的古城”,它就有了一重封闭,围墙之中建起的是一条又一条窄小而曲折的巷子,两旁 则是门洞里套院落,院落前后左右有院落,这又多了几重封闭。千百年来起居生息于这 样一种空间格局中的人们,其视野和思维方式,是难免不受到拘围和紧缩的。同时,吴 地“其民富足,安乐,其习俗工巧。邑屋华丽。”于是,在这氛围中,一家一户或某个 特定的人,其悲欢离合,就在小小的院落中慢慢消融,一家子勾心斗角,精致算计,享 乐游闲,琐屑卑鄙就成为现实。也就是说,这就自然有了《妻妾成群》中描写的一切。 在这种文化氛围中的颂莲,不可能具有尖锐泼辣的性格,因为那种性格不是吴地弱女人 的典型性格。吴地民风柔美,古书上记着:“南方水土柔和”,“人性柔慧”(《宋史 ·地理志》),“近泽,故文秀而失之靡”(《旧浙江通志》)。“吴秾软语” ,精美苏绣,珠圆玉润的评弹,这一切正是吴人(尤其是吴女子)柔慧人性的外化。正是 基于此,陈玉莲不想把颂莲演得那么尖锐而富有攻击性,而想展示其温柔、善良、大方 的东方淑女的风范。应该说她是准确地把握了特定文化氛围中的人物性格,它将更好地 传达出原著的江南韵味,同青苔味十足的陈家大院融为一体。那么,巩俐扮演颂莲失败 了吗?不,因为张艺谋已经把江南的陈家大院搬到了西北黄土高原,那里民风激越,高 亢,巩俐的颂莲实倒是同黄土高原的自然环境和民风民俗合拍的,即人物同背景是相融 的。至于张艺谋将陈家大院从江南搬到西北,则可能同他深潜的黄土地情结有关。同时 ,他也注入了自己的改编创作,从而使陈家大院中的一切同苏童笔下的大不相同,从而 使电影中的生活内容同文化背景大致相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