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6年11月26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在华沙内罗毕大会上通过了《关于历史地区的保护及 其当代作用的建议》(简称《内罗毕建议》)。《内罗毕建议》指出,历史地段的保护包括“ 史 前遗址、历史城镇、老城区、老村庄、老村落以及相似的古迹群”等广泛内容;并拓展了“ 保护”(safeguarding)的内涵,即鉴定(identification)、防护(protection)、保存(conse rvation)、修缮(restoration)、再生(renovation),维持历史或传统地区及环境,并使它 们重新获得活力。《内罗毕建议》注意到了“整个世界在扩展和现代化的借口之下,拆毁和 不合理、不适当重建工程正给这一历史遗产(历史街区)带来严重的损害”这一不可忽视的现 实,因此,明确指出,保护历史街区在社会方面、历史和实用方面具有普遍的价值:“历史 地区是各地人类日常环境的组成部分,它们代表着形成其过去的生动见证,提供了与社会多 样化相对应所需的生活背景的多样化,并且基于以上各点,它们获得了自身的价值,又得到 了人性的一面”;“自古以来,历史地区为文化、宗教及社会活动的多样化和财富提供了最 确切的见证”。 城市化、现代化的浪潮,似乎使城市中的历史文化遗产变得离我们越来越遥远。城市化与 现 代化过程中产生的现代社会和传统社会的显著差异,使都市中的历史文化遗产仿佛越来越成 为往昔的东西,成为一种“古董”。然而,有趣的是,也正是在这一过程中,都市中的历史 文化遗产却越来越如陈年老酒,日益突显出了其不可替代的文化的与社会的价值。正如《内 罗毕建议》所说,“当存在建筑技术和建筑形式的日益普遍化所能造成整个世界的环境单一 化的危险时,保护历史地区能对维护和发展每个国家的文化和社会价值作出突出贡献。这也 有助于从建筑上丰富世界文化遗产”。 一 历史文化遗产与现代都市人的历史记忆 人类历史的每一点进步,都仿佛意味着对于过去的一种超越。城市化、城市现代化则似乎 更 是相对于传统的一种全面的“革新”。毋庸置疑的是,城市有别于乡村,现代城市有别于传 统城市。在现代都市中,钢筋水泥结构的高楼大厦,取代了过去的土木结构的低矮建筑;宽 阔的马路,取代了传统的羊肠小道;漂亮的市内公园,取代了往昔的泥泞或杂草丛生之地。 大企业、大商场、大歌剧院、大文化广场、大体育馆、大娱乐场所等如雨后春笋般地涌现, 都充分地标志着现代城市与传统社会的巨大差异。但是,现代城市之日新月异的变化,是否 意味着现代都市人可以割断与传统的联系呢?是否意味着现代都市人可以忘记往昔,消灭历 史,抛弃传统? 在我们这个城市化、城市现代化的时代,传统的东西似乎是与现代的东西格格不入的,历 史文化遗产往往容易被等同于“无用”。弗吉尼亚·沃尔夫把历史学家想象成一个挂羊头卖 狗肉的小贩。在他看来,不得不邀请历史学家帮忙实在是一件不幸的事。他们的解释就像是 兑了大量水的葡萄酒。历史学家是那些穿着环裙的太太或戴着假发的绅士的辩护士。要想在 历 史中获得教训,寻找指导,那只能是竹篮子打水,因为历史值得尊重的只有他那身外套。约 翰.赖弗斯则用一种十字军的气概和热情来征讨历史。他宣布:上帝不是记忆的儿子,而是 直接经验的儿子。你不能在精神中崇拜精神,除非你现在行动。沉湎于往昔的人可能是一位 优秀的文学家,但绝无望成为一名智者。时间的恢复意味着天堂的失却,而时间的失却则带 来了天堂的复得。让死者埋葬他们的尸首吧!如果你想在现实每一刻中活着,你就应当让 你身后的每一刻死去。尼采不时地诅咒着他背负的沉重的人类过去的十字架。他渴望自己能 从这十字架中解脱出来,像兽类那样在旷野中自由地奔跑。在尼采看来,人类的不幸就在于 他不像那些只有现在,没有过去的兽类,必须在过去的重负下生活。历史意识使人类天才受 到约束,它麻木了行动者的意志,弱化了个性,扼杀了生命的本能冲动,把人类纠缠得疲惫 不堪 ,以致人类失却了现在的意识,失却了创造的潜能。在《历史的用途与滥用》中,尼采 指出,历史之过量,对于一个时代之生活,似乎是一个敌人,而且会产生五个方面的危险。 其一 ,重视内部和外部的对照,而使个性弱化;其二,每个时代都会想象自己所具有的最难得的 德行和正义,比其他时代要高得多;其三,一个民族的本能被阻截了,个人之成熟,亦如全 体之成熟,都停止了;第四,我们得到了人类旧时代的信念,这信念在任何时候都是有害的 ;最后,当一个狡猾的自我主义的行动理论已臻成熟,以伤害并最终毁灭那生机的力量时, 一个时代就达到了涉及本身的一个危险的讥讽的状态和更加危险的轻世的状态。(注:美.希尔斯;傅铿译.论传统.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1.277)所以, 在他看来,只有当人们能够摆脱过去的束缚,只有他不再为过去岁月的崩溃而伤怀,也不再 在虚夸的丰沃的重荷下呻吟,他才能真正地释放他的能量,并为自己建立一个令人满意的现 在。 然而,人类注定了难以跳出传统的掌心。诚如希尔斯所说,记忆是个贮藏器,它收藏着人 们过去的经历,以及人们从载入史册并被牢记的活着的或死去的他人经历中获得的知识。个 人关于其自身的形象由其记忆的沉淀所构成,在这个记忆中既有对与之相关的他人行为的体 验,也包含着他本人过去的想象。对于外部观察者和他本人来说,只有把他过去的信仰和过 去的经历保存在记忆中,个性的稳定才是可能的。由记忆保存下来的东西是他认识自己的重 要 部分。他的自我认同意识在一定程度上是他现在对其过去的认识。情况还远远不止如此,“ 记忆不仅贮存了个人亲身经历过的事件,而且还贮存了与他来往的年长者的记忆。年长者关 于他们经历的描述(这种经历通常先于他本人的经历)和不同时期留下的文字著作,使他对‘ 大我’的认识不但包容近期发生的事件,而且包容他未曾经历过的历史事件。因此,他的家 庭 的历史、居住地区的历史、他所在城市的历史、他所属的宗教团体的历史、他的种族集团的 历史、他的民族历史、他的国家的历史,以及已将他同化了的更大的文化的历史,都提供了 他对自己过去的了解。”(注:严坚强、王渊明.西方历史哲学.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1997.240)人类是过去的囚徒,因为人类的选择是被过去限定的。不管现 代都市人是愿意还是不愿意,是感到快乐还是悲凉,过去与现在,传统和现代都是紧紧地纠 缠在一起的。过去不可能真正地死去,它必然地会以改变了的形式浓缩在现实和未来中。假 如人们一相情愿地抛弃历史或传统,那结果必然是连带现在和未来也一起被抛弃了。现代都 市人无法摆脱过去之神,因为这些神已经变成了一群游荡的幽灵。现代都市人生活的音调 是取决于伴随过去的声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