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众文化的兴起是改革开放尤其是20世纪90年代以来当代中国的一种引人注目的文化现象 。与之相应,对大众文化的感性描述、理性分析和价值评价成为目前国内文化讨论的热点之 一。我们曾初步分析过大众文化现象的一些感性特征;关于当代中国大众文化的价值定位, 我们也已有过简要论述。(注:参见《社会转型期的大众文化定位》,载《吉林大学社会科学学报》1998年第6期。 )本文中,我们将在感性描述的基础上和价值定位的指引下,深入 、全面地梳理和概括当代大众文化的本质特征。(注:直觉和经验告诉我们,我们的研究对象本身就是在消解一切本质、所指、意义和终极价 值后只剩下一堆现象、能指所组成的无深度的“文本”。既然如此,现在寻求其背后的本质 特征,是不是有点不合时宜?应该说,这种担心并不是多余的。尽管如此,我们的探讨还是 很有必要的。因为对大众文化的哲学研究必须用抽象化、概括化的理性语言,才能解读这个 无法彻底解读的“文本”。我们可以尽量避免以偏概全、挂一漏万、牵强附会,但愿能做到 窥一斑以见全豹。) 从本质上说,当代大众文化是一种在现代工业社会背景下所产生的与市场经济发展相适应 的市民文化,是在现代工业社会中产生的,以都市大众为消费对象和主体的,通过现代传媒 传播的,按照市场规律批量生产的,集中满足人们的感性娱乐需求的文化形态。简单地说, 当 代大众文化具有市场化、世俗化、平面化、形象化、游戏化、批量复制等特征,这些特征学 者多有论述,普通大众也耳熟能详,在此不再展开论述。问题在于,透过这些表层特征,有 没有隐藏着更深层的更具有本质意义的特征呢?我们发现,当代大众文化有一个非常奇怪 的、然而又是普遍的特点:二律背反(自身悖论),即在多层次、多方面上具有二元因素的冲 突、对立、互补特点。尽管在表面上,它消解了或试图消解其他文化形态的二元对立或中心 意识形态,但它并不能真正摆脱二元冲突对立,只是使之具有了更新的形态,并为对立面的 互补与融合提供了新的挑战和契机。 一、神性与物性的双重变奏 所谓“神性”是指人的精神性,即人的精神、心灵、观念等特性;所谓“物性”是指人的 物质性、自然性、肉体性,即人的动物性本能、欲望、需求等特性。而二者同为人性的两大 组成部分。所谓“人性”就是人之所以为人的本性、特性。人类从哲学上认识自身的特性已 有漫长的历史。纵观古今中外,关于人性的观点主要有以下几种:(1)把人性归结为神性;( 2)把人性理解为人的自然属性;(3)把人性设想为人的某种固定不变的气质或某种抽象的观 念。马克思主义认为,人性是自然性、社会性、历史性和实践性的统一。简言之,人性就是 神性与物性的双重变奏所组成的交响曲,从人性的角度可以说,人类社会发展的历史就是在 神性与物性互相对立、互相交织、互相补充、互相促进中寻求人的自由而全面发展的历史, 而每一特定历史阶段的人性状况都是片面的、不完美的。古往今来,主题相同,旋律不同, 即只是在不同的时代和地区二者相互作用的水平、层次和方式不同而已。马克思曾根据人性 发展的历史性提出著名的人类社会发展三阶段说: 人的依赖关系(起初完全是自然发生的),是最初的社会形态,在这种形态下,人的生产能 力只是在狭窄的范围内与孤立的地点上发展着。以物的依赖性为基础的人的独立性,是第二 大形态,才形成普遍的社会物质交换、全面的关系,多方面的需求以及全面的能力的体系。 建立在个人全面发展和他们共同的社会生产能力成为他们的社会财富这一基础上的自由个性 , 是第三个阶段。 (注:《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5卷(上),第104页。) 这一论断对我们有很大的启发意义。从总的历史趋势来看,我国当代大众文化正处于第二 阶段向第三阶段的过渡时期,这是我们研究的出发点。从现实层面考察,当代大众文化呈现 了或正在呈现剧烈的人性嬗变,神性与物性的双重变奏具有了全新的形式,即在整体人性在 比较意义上比历史上所有时期更发展、更进步的前提下,以人性中神性的相对丧失或萎缩为 代价换来了人性中物性的极大丰富。 从积极方面看,当代大众文化对人性总体上持肯定态度,并为人性的充分发展提供了现代 化的技术和物质手段。 第一,相对于压抑人的肉体欲望,片面弘扬人的道德价值和精神追求的时代,大众文化对 感性欲望的刺激与满足极大地丰富和改善了人的生存状况,提高了人的生活质量,促使人们 从神圣的政治、宗教的世界中解放出来,“向人的日常生活世界回归,使现代人一反那种过 分沉重的政治中心和伦理本位的生存状态,并由自在自发的或异化受动的生存方式向自由自 觉的创造性方式提升。” (注:李西建:《重塑人性:大众审美中的人性嬗变》,湖北人民出版社1998年版 ,第42页。) 第二,大众文化的功利性和世俗化倾向彻底抹平了文化特权、垄断、偶像,大大推动了文 化 的多元化和民主化进程。西方中世纪以来,一直处于神学世界观的统治之下,上帝的存在确 保了人的存在的价值,人的存在因上帝有了神圣、庄严的意义,人类捍卫上帝只是要保护 自己的尊严和理想。19世纪,尼采宣布“上帝死了”,上帝一旦死去,人类就要从天上摔到 尘世间,必须直面俗世的痛苦。然而,一个为人提供了意义和价值的上帝却正是人类自我中 心的异化产物,这样的上帝非打倒不可。难怪西方一位学者感叹道:“困难之处在于认错了 尸体,是人而不是上帝死了。” 第三,大众文化的开放性、宽容性及丰富多彩的文化产品创造了一种共享文化空间,彻底 打破了中国传统生存方式的封闭性、狭隘性、单一性、低层次性,尽管有平面化、瞬间性、 碎片化、复制化的特征,却激发了大众强烈的参与愿望和体验的热情,导致人的生存价值与 生 存意义的自觉生成。正如一位学者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