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提要:张竹坡的《金瓶梅》批评,历史地继承了前人特别是明崇祯本《金瓶梅》评点的理论成果,经过开拓和深化,建立起了自己的完善的小说批评体系。张竹坡的《金瓶梅》批评,充溢强烈的主体意识,具有明确的审美指向和系统的文体结构。在理论上,张竹坡确立了以形象和“情理”为核心的小说观,明确阐释了小说的创造性以及与生活本源的关系。张竹坡重视小说阅读的审美指导。 关键词:张竹坡 《金瓶梅》 小说观 批评的主体意识 情理 明代的《金瓶梅》批评已经深入到小说的审美内涵,虽然其批评还缺乏一种自觉的理性精神,但是它却开拓了《金瓶梅》批评的眼界和思路,规范了《金瓶梅》批评的方向,清代著名《金瓶梅》批评家张竹坡,沿此径继续攀援,最终成就了他小说批评的伟业。① 一、强烈的主体意识 张竹坡的《金瓶梅》批评,可谓是集大成、建体系、踞高峰之作,他历史地继承了前人的理论成果,并加以扬弃、拓展、深化,从而建立了自己的批评体系,完善了中国传统评点式小说批评的系统模式。 张竹坡小说批评的成就,是他主体精神灌注的结果。通观张竹坡的评点文字,人们突出的感受到他批评的主体旋律是袒露与实现自我的精神世界。张竹坡曾坦言他批点《金瓶梅》的目的是为了“救穷”、“养生”②,张竹坡确也穷愁,批书也可获利,为救穷计,非为不可,但细察,张竹坡说的评点《金瓶梅》只“不过为糊口计”,虽含实情,但骨子里却是牢骚和遁辞,乞望“仁人君子”对评点本宽容些,“兰不当门,不锄何害,锄之何益?”③张竹坡的救穷固是目的之一,但单一的救穷目的往往令文字屈从于权贵或时俗,而张竹坡的评点,既不屈从也非迎合,反倒是借他人之酒杯消己胸中的垒块,可见他的批评有着更为深沉的目的:渲泄自我的精神世界,呕吐积淤胸中的块垒。这也就决定了他批评中的强烈的主体意识。 读张竹坡的《金瓶梅》评点,使人强烈地感受到他那满腹的愤懑与不平、酸愁与忧思、咀咒与期望,那不加矫饰的真情与坦诚的思绪,俱投射在评点文字中,给他的评点带来一股激荡情怀的生命力。张竹坡的《金瓶梅》批评是张竹坡生命存在的形式,张竹坡的批评,强烈地表达了他对精神主体客观实现的执着意向。 张竹坡说:“迩来为穷愁所迫,炎凉所激,于难消遣时,恨不自撰一部世情书以排遣闷怀,几欲下笔,前后拮拘,甚费经营,乃搁笔曰:我且将他人炎凉之书,其所以前后经营者,细细算出,一者可以消我闷怀,二者算出古人之书,亦可算我今又经营一书,我虽未有所作,而我所以持住作书之法,不尽备于是乎。然则,我自做我之《金瓶梅》,我何暇与人批《金瓶》也哉!”④ 对社会和人生的良深感触,欲自撰一部世情书而难能,在《金瓶梅》中寻找到了自己情怀的对映物,因之也就寻求到了以批评替代创作的渠道,张竹坡尽可以在他的评点中畅抒自己的情怀,倾述自己的社会理想和美好理想,因此,张竹坡反复申说他的《金瓶梅》评点是“我自作我之《金瓶梅》”。的确,张竹坡不是亦步亦趋地诠注《金瓶梅》,而是借评点在注我、证我、评我、抒我,张竹坡在评点中充分坦露了他的精神世界,展现了他具有独立个性的价值观。在张竹坡的评点中,我们随处都可以感受到他那强烈主体意识的灌注。 张竹坡以其独具的慧眼,发现了《金瓶梅》的美,并想把他的发现昭之于天下,使天下人共赏《金瓶梅》的文字之美,这是张竹坡评点《金瓶梅》主导指向。张竹坡的弟弟张道渊在《仲兄竹坡传》披露:“(兄)曾向余曰:‘《金瓶》针钱缜密,圣叹既殁,世鲜知者,吾将拈而出之。’遂键户旬有余日而批成。或曰:此稿货之坊间,可获重价。兄曰:‘吾岂谋利而为之耶?吾将梓以问世,使天下人共赏文字之美,不亦可乎?’遂付剞厥,载之金陵。”⑤张竹坡自己在《竹坡闲话》中笔言:“《金瓶梅》,我又何以批之哉?我喜其文之洋洋一百回,而千针万线,同出一丝,又千曲万折,不露一线。闲窗独坐,读史、读诸家文,少暇,偶一观之曰:如此妙文,不为之递出金针,不几辜负作者千秋苦心哉!”⑥明确的美学指向,使小说评点之船紧紧咬住美学的航标向美学的目的驶进。自觉地理论探讨意识,成就了张竹坡小说批评的美学高度。 张竹坡的《金瓶梅》评点体系,在我国小说批评史上可以称得上是最完善的体系设计。张竹坡继承传统批评模式,有回评、眉批、夹批、圈点,他还创造性的就批评中贯穿始终的几个基本理论命题进行了集中的单篇论说。《竹坡闲话》论述《金瓶梅》作者著书的动机以及自己评点《金瓶梅》的缘由;《冷热金针》、《寓意说》、《苦孝说》、《第一奇书非淫书论》等文的主旨如题目所示;《批评第一奇书金瓶梅读法》,是对自己小说评点的美学原则和相关问题的说明,具有较为深刻的美学价值。 张竹坡批评体系的结构设计,是依据《金瓶梅》自身的美学特征和形态结构特征而采用的相宜的批评手段。“《水浒传》圣叹批处,大抵皆腹中小批居多。予书刊数十回后,或以此为言,予笑曰:《水浒》是现成大段毕具文字,如一百八人各有一传,虽有穿插,实次第分明,故圣叹只批其字句也。若《金瓶》乃隐大段精采于琐碎之中,只分别字句,细心者皆可为,而反失其大段精采也。然我后数十回内,亦随手补入小批,是故欲知文字纲领者看上半部,欲随目成趣知文字细密者看下半部,亦何不可。”⑦张竹坡于何处“细说”、何处“分注”,都有通盘考虑。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