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濂是元末明初名动天下的散文大师,明史称他与刘基“并为一代之宗”。其“自少至老,未尝一日去书卷。于学无所不通。为文醇深演迤,与古作者并。在朝,郊社宗庙山川百神之典。朝会燕享律历衣冠之制,四裔贡赋赏劳之仪,旁及元勋巨卿碑记刻石之辞,咸以委濂,屡推为开国文臣之首。士大夫造门乞文者,后先相踵。外国贡使亦知其名,数问宋先生起居无恙否。高丽、安南、日本至出兼金购文集。”① 宋濂一生著述颇丰,其中艺术成就最高的应属其传记文学创作。他博闻广见,又善于传人叙事,曾为《元史》总裁,写了不少史传,但堪称文学作品的极少,本人略而不论。因此本文所论宋濂的传记文学,仅指其散传创作。据清同治年间所印《宋学士全集》统计,以“传”题名的散传有12篇,其他以“碑”、“铭”、“行状”,等为题的散传约280篇,无论是数量还是质量,在当时都是无与伦比的。其中不少脍炙人口的佳作,即使与传记文学的开山老祖迁、固二人的作品相较,也决不会逊色多少。例如《秦士录》一篇,奇气横溢,清人称其“备极博揽之妙。班马当分一席矣”!② 一 作为一代文学大师和史学巨匠,宋濂对于传记文学不仅有丰富的创作实践,而且还作过一些理论思考,其中有不少正确看法: (一)强调传记文学的功利性 宋濂受儒家正统影响,奉“文以明道”为真经,同时又受吕祖谦开创的“婺学”浸濡,认为“文辞与政化相为流通”,③为文主张经世致用,反对空谈性理。他创作传记文学并不是为了在远离尘世的象牙塔中孤芳自赏、自我陶醉,而是为了激浊扬清,弘扬一种“善”的人生境界。“然所谓善者何?尽孝以事亲,竭忠以事君,德义以提身,信爱以睦邻,仁惠以及民”。④ 宋濂“遇人有善者必谨书之,将以诱民衷而树世防也”。⑤他在《徐贞妇郑氏传》中表白自己作此传的目的是“将以厉子职、树臣节、重名教、非徒作也。”总观宋濂62篇以“传”为题的作品,几乎每一篇都是有为而作,其中颂扬“忠孝节义”的作品自不必说是为了“移风俗美教化”,⑥就连《王弼传》那样具有浓厚怪异色彩的作品,末了也还要发几句善恶有报的劝诫之言,赞叹一番王弼那种鬼魅不敢侵的浩然正气。 (二)注重传记文学的真实性 传记文学的生命在于真实。司马迁为写《史记》,周游天下,寻访文化遗迹,收集史料,柳河东为写《殷太尉逸事状》,亲临段秀实任过职的邠州一带搜集其遗闻逸事,并访问退役老卒,以求“信且著”。宋濂继承了前辈们这种严谨的作风和求实的精神,认为“史氏之法,不溢美,不隐恶,务求其人之似焉。一毫不类,亦他人矣”。⑦这种真实性是为功利性服务的,他说:“古人作史,虽小善必录,小恶必记,不然,何以示劝惩?” 宋濂的许多传记相当严谨真实。他为李疑作传,事迹详尽感人,这是因为他“与李疑往来,识其为人”。⑧为写《谢烈妇传》,他亲监烈妇投崖处凭处吊。其他如《白鹿生传》、《吴德基传》、《宋烈妇传》等等,传主都是宋濂的亲友或同僚,作者很熟悉他们的行事,因此我们读这些传记时都觉得真实可信。 宋濂的散传并不要求每一个细节都符合生活实际,他并反对艺术的真实。《秦士录》中的邓弼能一拳打倒斗牛,能举起十人抬不动的石鼓,这显然是艺术夸张,但这种夸张更使人相信邓弼确实具有超人的神力,是一条汉子。 (三)崇尚平易而富于文彩的语言 平易是宋濂散文语言的总体风格。他一贯反对那种诘屈聱牙,“僻涩难知”⑩的语言。对于传记,他尤其强调文辞的平易,要求“文辞勿至于艰深,事迹务令于明白,苟善恶了然在目,庶劝惩有益于人”。(11)宋濂的散传,大都明白晓畅,粗通文墨便能解悟。“言而无文,行而不远”,即令逝者有传,“而文辞不美者又不足以传。”(12)因此,宋濂很重视散传的语言美。他的许多传记,作得文彩风流,令人钦叹。如《无隐君子东阳陈公鹿皮子墓志铭》的开篇: 婺之东阳有隐君子,戴华阳巾,裁鹿皮为衣,种药银谷涧中。当春阳正殷,玩落红于飞花亭上。亭下有流泉,花飞坠泉中,与其相回旋良久乃去。在此段中,既无生僻的字眼,也无晦涩的典故,一目了然。但平实中又显示出作者深厚的文学功底。寥寥数句中,华阳巾、鹿皮、春阳、落红、流泉这些色彩各异的事物和谐地组成了一幅清丽诱人的人间仙境图。阅毕,不禁使人有隐逸之思。 除上述三点外,宋濂认为传记文学可分为“国史”和“私传”两大类,并认为“国史当略而私传宜详”(13),这显示了他对于史传与散传分野的初步认识。宋濂还认为“传之为体虽不一,不过立论序事二者而已。”(14)这表明了他对传记文学形式特征的深刻理解。 二 宋濂自幼师从经学家闻人梦吉,后又投身于柳贯、吴莱、黄溍等江浙名儒门下,思想以儒家为主。元代佛道两教十分兴盛,僧道的地位远比儒士高。在这种浓郁的宗教氛围中,心胸博大,富于兼容精神的宋濂难免会受到释老的影响。“青田刘君基谓其主圣经而奴百氏。驰骋之余,取老佛语以资嬉剧。譬犹饫梁肉而茹苦荼,饮茗汁耳。”(15)因此,宋濂传记文学中凸现的思想蕴含是颇为复杂的。 (一)对清廉吏治的向往 元季乱世,“官做贼,贼做官”,贪官污吏多如牛毛。明初,贪污受贿的现象仍屡见不鲜。宋濂感叹清官难觅,良吏难得,于是为不少有嘉政的官吏树碑立传,表明了他对清廉吏治的向往。如《叶秀发传》写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