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红楼梦》中的李纨,在金陵十二钗中排行第十一,是个次要人物,但曹雪芹也是用饱和着血和泪的笔触塑造了她。李纨是个血肉丰满的形象,内心深处骚动着人的正常的情感,但一直被评论家所忽视,成为李纨评价的一个盲点。李纨青春丧偶,终身守寡,漫长的孤独寂寞的节妇生溽使她异常痛苦,心理极不平衡,但又无法逃脱厄运,对恶劣环境,只有顺应。于是她用种种方法和手段进行心理机制的自我调控:情的压抑机制,情的替代机制,情的移换机制,情的宣泄机制,情的投入机制,情的升华机制。这就是李纨形象的深层心理情愫。 关键词 红楼梦;李纨;节妇;心理机制;情愫;盲点 《红楼梦》中的李纨,在金陵十二钗中排行第十一,是个次要人物。曹雪芹给予她的笔墨也不多,在有限的篇幅里,似乎对她又下了定评:“这李纨虽青春丧偶,居家处膏梁锦绣之中,竟如槁木死灰一般,一概无见无闻,惟知侍亲养子,外则陪侍小姑等针黹涌读而已。”①再加上书中人物一再对她进行类似的评价,如贾琏的小厮兴儿说:“我们家这位寡妇奶奶,他的浑名叫作‘大菩萨’,第一个善德人。”凤姐病了,王夫人委托李纨、探春、宝钗代管家事,下人的反应也很能说明问题:“众人先听见李纨独办,各各心中暗喜,以为李纨素日原是个厚道多恩无罚的”,就连王熙凤,也称李纨为“佛爷”。“槁木死灰”、“菩萨”、“佛爷”似乎是无庸置疑的定论。历来红学家们也是以此为据,对李纨进行研究评论的。李纨是“节妇”形象。②不但是节妇,而且已修炼得“古井无波,杜绝尘垢”,“她秉承着自己父家的家风和适应着贾府的环境,要有意识地做成一个‘标准寡妇’。”③ 然而,这皆是李纨形象的表层因素,正如脂砚斋所云,作者用“狡猾”之笔,用“画家烟云模糊”之法,读者不要被作者“瞒弊了去,方是巨眼。”④李纨这一形象也是如此,我们不要被表面现象所迷惑,忽略李纨形象的深层意蕴。其实,李纨内心深处骚动着人的正常情感,这情感被封建的家规礼教层层束缚和禁 锢,几乎被窒息,但它还是以顽强的力量,冲破重重阴碍而偶然发露:而这点,一直为评论家所忽视,成为李纨评价的一个盲点。 李纨丧偶时,只有20岁左右,这对一个封建大家庭的贵族少寻来说,是极其残酷的,她要终身守寡,做封建社会提倡的“节妇。”封建贵族阶级不允许寡妇再嫁。自宋明以后,程朱理学对妇女的束缚日见残酷,“饿死事小,失节事大”便是戒条,这对一般平民百姓家庭的妇女尚有无形的威胁力,何况是王亲国戚的贾府的寡妇呢!“我们家的规矩又大,寡妇奶奶们不管事,只宜清净守节。”这大得很的规矩李纨自然无法超越。她的家是“金陵名宦”,父亲是“国子监祭酒”,是个封建时代的最高学官。这个学官崇尚“女子无才便有德”,给李纨读的主要是子《女四书》、《列女传》、贤媛集》等宣传封建伦理观念的书。李纨的家庭对她的教育和文化氛围对她的薰陶,使她从小便形成了一套节操观念,在她的潜意识领域,也形成了相当稳固的心理积淀,对行为的选择也有恒定的心理趋向,她无法超越自我,她不可能萌生改嫁的念头,更不会去寻找和追求婚姻之上的异性之爱。然而李纨又是有血有肉有灵魂的健全的人,又正值青春年少,这种失去丈夫的长长的孤独寂寞的生涯,使她异常痛苦,心理极不平衡,但又无法逃脱这一厄运。对恶劣的环境她只好采取顺应的态度,改变自己心理活动固有的图式来适应环境。她用种种方法和手段进行心理机制的自我调控,企图淡化、虚化痛苦的现实,减弱、驱除心中的苦情。李纨调控心理机制的主要方法有如下几种。 一、情的压抑机制。 从心理学的角度看,由于社会环境和道德规范等条件的阻碍,情的需求得不到满足,情的给予没有了对象,主体为了顺应环境,便会进行情的自我压抑。要么不承认情的存在,要么把情排除在意识形态之外,这就是压抑机制。压抑是可以减轻痛苦的,但不能消灭痛苦,只不过是把情压到人的心灵深处,使之进入潜意识领域。 异性之间的爱情,是一种“基于性的差别和吸引而发生的情感”,这种情感“最先总是由于外貌的吸引”开始的。⑤与异性接触,就有可能被对方的外貌吸引,从而萌生爱情。所以,李纨首先就是在人际关系上,实行与男的隔离,她“不管事”,“一概无见无闻”,完全没有了与异性接触的机会,当然就会根绝对异性的情爱。用隔离法,既能排除来自男性的诱因,又避免了由于与异性接触而产生对已故丈夫的联想,达到压抑自身情的目的。 其次,是根绝自身的美色。在服饰上,李纨穿着十分素净。在《琉璃世界白雪红梅,脂粉香娃割腥啖膻》这一章里,描写雪景中的众美女都穿着“一色大红猩猩毡与羽毛缎斗篷,独李纨穿一件青哆罗呢对襟褂子”。衣服的青色实际上就是黑色,黑色是最深沉的冷色,是女尼常穿的色调。李纨就是这样用黑色的衣裳严严实实地包裹自己,以此根除情的诱因。李纨不但在服饰上追求素净、深沉和老气,而且不施脂粉。脸上的脂粉是色中之最,是与别人接触时最先吸引人的地方,为了防止粉白脂红的美色勾起异性的欲火,也防止这美色激活自己心灵深处的情爱,所以李纨用根除自身美色的方法,来斩断一切情丝。 再次,李纨在住所的选择上,追求清新、古朴的田舍风光。她奉元妃之命搬入大观园,大观园中画栋雕梁的豪华住所不下三四十处,她偏偏选中外面是“一带黄泥筑就矮墙,墙头皆用稻茎掩护”,“里面数楹茅屋”的稻香村。这说明,李纨是想在住所上,也根绝一切华丽浓艳,返朴归真,回归自然,追求一种似有若无的虚无境界。以虚无的景压抑心中的情,到达“不受尘埃半点侵,竹篱茅舍自甘心”的心物和谐的平衡状态。 李纨对情的压抑,与宗教的禁欲主义在本质上是一致的。宗教的禁性欲、禁物欲、素食斋戒、苦行主义、忍让顺从,追求精神的解脱和来生幸福等教规教义,在无形之中像一条绳,索把李纨的灵魂紧紧地束缚着。 二、情的替代机制。 李纨是封建社会的贵族妇女,“既嫁从夫”的律条规范着她,她终身都是丈夫的附属品,失去了丈夫,就等于失去了生活的支住,失去了主心骨,也失去了她在家庭中的地位。然而,她还有儿子贾兰,“夫死从子”和道德律条又规范着她,把她附属到儿子身上,儿子又变成她生活的中心,她唯一的安慰与希望,养子和管教儿子又变成她生活中最有意义和价值的事。于是,丈夫死后,她把对丈夫的爱全部转移到儿子贾兰身上。这就是心理学上所说的替代机制,即原来所依靠的所钟爱的对象在现实生活中消失了,情失去了附丽的对象,为了减轻心理的痛若,便把情转移到另一个可以接受的对象身上,这个对象成为前一对象的替身。虽然在《红楼梦》中直接写李纨对儿子的关怀与爱的笔墨并不多,但贾兰几乎是李纨的影子这个事实是不容置疑的。如有一次,贾母、贾政带领大家一起猜灯谜,发现贾兰没有来,便询问,李纨马上代为回答:“他说方才老爷并没有去叫他,他不肯来,”可见,贾兰的一言一行都铭记在李纨心中,与李纨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李纨的心耳神意,一时一刻也没有离开过贾兰。在元宵节合家团圆围坐时,贾兰就紧挨着母亲坐着,可见这母子俩相依为命,谁也离不开谁。尤其是在贾兰生病的时候,李纨更是百事不管,专心照料儿子。儿子冲淡了李纨丧夫的悲痛之情,又使她对后半辈子的荣华富贵充满着希望,未来美丽的憧憬使她陶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