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神话空间在原始初民逃避死亡追求永恒和无限的历史中创生 从生命本体论的视角审度,原始自律理性作为原始初民生命本体的自律构成因素,其决定了原始初民的生命本质是在自我规定的意义上被界定的。这也正是人与动物在心理机制上的本质区别。也正是在生命的洪荒中觉醒的原始自律理性,给原始初民带来一个生与死悖立的情感世界。 当原始理性的自律启蒙使原始初民意识到生,以孩提般的原始童贞心态去拥抱生命生存的欢悦时,他们又无可抗拒地意识到死,他们又必须以孩提般的原始童贞心态去体验生命面对死亡的恐惧。这正如华夏哲人庄子在抽象的玄学本体论中对生与死的辩证体验,《庄子·齐物论》载:“方生方死,方死主生”,①《庄子·田子方》又载:“生死亦大矣而无变乎己。”②的确,人在意识到生之欢悦的瞬间,死亡便热烈地拥抱着人。 宇宙时空的无限与永恒和生命时空的有限与短暂同步悖立,从而形成了生命的双项终极价值反差。人以无限、永恒的宇宙时空为参照系,生命的短暂和有限就意味着死亡。从生命本体论意义上审度,在意味着死亡的生命躯壳中,无疑颤栗着人类的生命时空恐惧感。觉醒的原始理性使人意识到生的瞬间,其心态就偏失于生命时空恐惧感的煎熬。 原始自律理性使人意识到生,且又使人面对着死亡别无选择。生与死的轮回也正如昼与夜的交替是大自然的律令。《庄子·大宗师》曰:“死生,命也;其有夜旦之常,天也。”③人不可抗拒死亡就象人不可抗拒生一样。这正如马林诺夫斯基讨论宗教和神话创生时所言:人类不能不在死的阴影之下去生活。因此,逃避死亡追求精神的永恒和无限,成为原始初民生存的第一要义。 但是,人不能超越生命自身的肉体极限,去追求生命占有时空的永恒与无限,以达到逃避死亡的终极目的。因此,原始初民只有乞助在生命本体中觉醒的原始理性,在生命的内心世界构建一个使自我得以在宁静的永恒和无限中栖息的理想国度。当这一理想国度从原始初民的内心世界外化为既成的文化表象时,人类文化的始态——神话空间,在原始初民积极逃避死亡的历程中辉煌地创生了。 二、希腊神话:理念的感性显现;华夏神话:有意味的形式 原始自律理性作为一种抽象的精神存在(Bing),其无法赤裸裸地直面人生;只有符号化的感性形式才是原始自律理性得以生存的家园归宿,作为始态文化的神话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发生的。而原始自律理性作为一种抽象的存在对负载、显现自我的符号化感性形式的不同选择,导致希腊神话与华夏神话走向原型的悖立和表象形态的分野。 黑格尔在讨论艺术美时,其根据理念自在自为的辩证运动对负载、显现其形式的不同选择,把人类艺术界分为象征型艺术、古典型艺术和浪漫型艺术。如果我们遵照黑格尔对艺术界分的归类,我们只能把华夏神话作为“艺术前的艺术”归置于古朴、抽象、朦胧、隐喻的东方象征型艺术范畴。的确,华夏神话缺少希腊神话那种古典型艺术理念和形式的完满与合一。希腊神话作为古典艺术,就是理念的感性显现。其在理念与形式的合一中,显现出审美的完善、和谐、统一、均衡、庄严、凝重与静穆。而华夏神话则在其抽象的感性形式变形中,显现出悖于黑格尔美学命题的神秘、怪诞、奇壮、浊重、恐怖、敬畏、荒野与狰狞。黑格尔的美学命题:美是理念的感性显现,其在理论体系的建构上已把古老的华夏神话(东方古代艺术整体)降解为低级形态艺术,并把其从美的空间中驱逐出去。而面对黑格尔对东方艺术的贬斥,百年后的克莱夫·贝尔以更精彩的美学命题:美是有意味的形式,又把古老的华夏神话(东方古代艺术整体)救解为一种高级形态的抽象变形艺术,而最终又重新把其带入美的空间。 华夏神话正是如此悲剧般地在黑格尔与贝尔的美学命题冲突中,从审美的空间失落又复归其中。 实质上,黑格尔的美学命题,及至克莱夫·贝尔对黑格尔美学命题的回敬和反动,两者均没有在理论上回答希腊神话(理念的感性显现)和华夏神话(有意味的形式)在形态上悖立的深层终极原因。而这也是存在于人类东西方文化始态的一个古老而诱人的美学之谜。 三、希腊初民敬奉的神话圣地:奥林波斯 让我们的思考来到希腊初民敬奉的神话圣地:奥林波斯。 镌刻在德尔斐阿波罗神庙大壁上的希腊神谕:“认识你自己”,就是希腊初民在原始理性觉醒后,力图走向主体自觉而自识为人的格言。原始自律理性逃避死亡而追求永恒与无限,这实质上昭示了原始初民积极地逃避于神话空间认识自我的生命本能。希腊神话的创造主体正是遵循神谕的宗教教义,按照人的自我形象去塑造了人格化的奥林波斯诸神。黑格尔之所以把希腊神话投注于古典艺术的审美范畴,正因为希腊诸神及其造型本身就是人的理念与形式的完满合一。 而希腊初民为什么能够按照人的自我形象去塑造人格化的希腊诸神呢?这是一个值得深思的母题。值得我们观注的是希腊初民在建构创世神话时,其觉醒的原始自律理性就把人之自我投注于奥林波斯空间的创世本体。赫西俄德《神谱》把卡俄斯界说为于创世前而存在的一个有着人格化生命繁殖能力的最高神,也正是卡俄斯孕育了地神该亚,小爱神厄洛斯等之后,从此希腊神话得以开始了它诗一般的人格化故事。卡俄斯作为希腊神话的人格化创世本体,昭示了希腊初民原始自律理性已觉醒到把人之自我投注于神话空间逻辑序列倒溯已尽的极限。因此,人,就是希腊神话的本体;又因此,人,就是希腊神话的最高创世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