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年9月11日,美国遭受恐怖袭击以及随后对阿富汗的军事打击对中东和世界局势产 生了深远影响,西方与阿拉伯世界、伊斯兰世界的关系首当其冲,面临严峻考验。阿拉 伯世界清楚地认识到了这一点,有杂志评论说:“在美国城市遭袭两个多月后,国际关 系乃至整个国际新秩序变得同2001年9月11日以前不一样了。遗憾的是,那些事件给西 方与伊斯兰的关系投下了浓重的阴影,而这是自中世纪以来从未有过的。”阿拉伯世界 在政治局面做出反应的同时,在思想文化层面开始进行广泛而深入的探讨。 黎巴嫩议员纳赛尔·金迪勒博士在题为《恐怖主义定义与种族隔离》的演讲中指出: 西方将某个行动谴责为恐怖主义,并不是因为该行动本身,而是因为它是阿拉伯人所作 的。“他是恐怖分子,因为他是阿拉伯人,他所进行的暴力活动,即便是合法的也是恐 怖主义。”因此,美国的恐怖主义定义具有宗教和民族属性。正是在这个基础上,美国 将抵抗运动认定为恐怖主义。对于以色列对阿拉伯领土的占领、对平民的屠杀,美国视 而不见,却将阿拉伯的抵抗运动视为恐怖主义。这种观点在阿拉伯世界带有普遍性,即 将美国对阿富汗的态度和对巴勒斯坦问题的态度相对比,将美国打击阿富汗现代伊斯兰 主义政权和支持以色列相对照,将以色列的行为和袭击美国的恐怖主义行为相类比,这 使很多阿拉伯思想家想到了美国哈佛大学教授塞缪尔·亨廷顿的“文明冲突论”,他于 1993年在美国《外交》杂志上发表了《文明冲突》一文,认为“如果说19世纪的特点是 美国的国内冲突,即南北战争,20世纪的特点是意识形态的冲突,那么21世纪的特点将 是文明的冲突”;“苏联的解体使西方失去了共同的敌人,21世纪伊斯兰将是西方新的 敌人”。随后他在专著《文明的冲突与世界秩序重建》中又进一步详细阐述了这一理论 。亨廷顿的论点很有代表性,在世界范围内对文化、思想乃至政治领域产生了广泛的影 响。美国前国务卿基辛格认为亨廷顿在《外交》上的文章是1947年乔治·凯南在该杂志 发表遏制理论之后最好的文章。 美国总统布什在最初的讲话中把对阿富汗的军事行动称为“十字军战争”,尽管他很 快收回了这种说法,但是这仍然被阿拉伯世界视为文明冲突论的注脚。黎巴嫩《风帆》 周刊以《是的,就是文明冲突》为题发表社论,回顾了西方国家对阿拉伯国家的殖民主 义侵略,认为西方自视为文明和进步,将非西方国家视为落后和不文明。西方和非西方 之间的分歧和冲突由此产生,而这正是西方一手造成的。该文引用了亨廷顿“文明冲突 ”的论断:各民族和各文明不仅要获得显赫的地位,而且要阻止其他民族和文明获得这 种地位。然后质问:“西方所作的不正是阻止别人进步,以便其自身保持文明和进步而 让别人一直处于落后、受压迫、游牧状态吗?”第三世界各国人民抗击了西方的殖民主 义侵略,但是西方又通过经济活动进行新殖民主义。之所以如此,是因为西方的文明概 念就是控制。而阿拉伯民族有自己的文明概念,即在真主启示的范围内组织人类生活的 一整套人性的价值观念。阿拉伯世界和西方的价值观念不同,只要西方坚持亨廷顿的文 明观念,那么冲突就会一直存在下去。埃及作家穆罕默德·易卜拉欣·马布鲁克指出: 只要存在仇恨,亨廷顿所说的伊斯兰与西方文明之间的冲突就是真实的。西方文明的核 心是利益和享受,伊斯兰文明的核心是为了全人类在今世和后世的幸福而利用世界,这 是两种文明的根本矛盾。只有伊斯兰的意识形态有能力对抗西方的意识形态。他认为这 种矛盾在目前有三种表现:美国和西方支持犹太复国主义政权,通过扩大全球化体制加 强西方对包括伊斯兰世界在内的第三世界国家的控制,西方阻止在世界任何地方建立伊 斯兰政权。黎巴嫩诗人阿卜杜·凯利姆·纳伊姆认为:美国是要把世界美国化,把全世 界变成“美国产品的消费者和美国文化的消费地”,这是新殖民主义,阿拉伯地区所受 危害首当其冲。因此阿拉伯应当首先起来与之斗争,并与全世界的斗争者组成联合阵线 。他说:“我们别无选择,要么抵抗,要么接受奴役和掠夺。” 但也有不少人对文明冲突论持否定态度。黎巴嫩十叶派宗教学者阿亚图拉·穆罕默德 ·侯赛因·法德勒拉认为,目前美国对阿富汗的战争不是反对伊斯兰教和穆斯林的,而 是“利益之战”,目的在于发泄自己的怨气,同时是在中国和俄罗斯的关系中加强自己 的地位。埃及学者萨拉赫·甘苏赫博士从理论上对文明冲突论进行剖析。他认为历史本 身和对历史记录是不同的,记录历史往往是围绕某个核心或线索将历史事件组织起来。 对9·11后的历史发展存在着不同的理解方式,预期最后的结果是困难的,目前最好的 工作就是客观地记录。但是,文明冲突论已经成为理解历史的一种线索。“一种思想, 即便没有逻辑和证据,只要相信的人多了就会变成客观现实。”亨廷顿“作为职业政客 和实用主义思想家,他关注的不是一种思想的客观真实性和内在逻辑,而是这种思想有 利于美国资本主义利益的实际效果”。文明冲突论的理论基础是实用主义,即不在乎事 件本身的真实,而关注是否相信这种真实。文明冲突论的目的是动员最大多数的欧美民 众,激发他们的热情参与对抗。而伊斯兰原教旨主义者的活动为这种理论提供了最好的 证据,他们不是面向未来的,其价值取向是面向过去的,把已经逝去的时代作为黄金时 代,并把自己狭隘的思维和极端的思考强加于那个时代。他们将世界划分成两个部分: 穆斯林和异教徒,而他们所谓的穆斯林就是他们自己,他们以伊斯兰或者纯正的伊斯兰 自居,使用各种手段反对非穆斯林和与他们观点相左的穆斯林。因此,文明冲突论是美 国利益和伊斯兰原教旨主义极端思想行动相结合的产物。无论是布什还是本·拉丹都不 是人民的真正代表,所谓的文明冲突其实是“愚昧冲突”。(注:萨拉赫·甘苏赫博士 :《文明冲突,自我实现的错误预言》,载埃及《新月》月刊,2001年11月号。) 与文明冲突论相对的是文明对话的主张。埃及伊斯兰思想家穆罕默德·阿马拉博士认 为,西方文化中有反对伊斯兰和穆斯林的思想,在9·11之后这种思想倾向有所抬头。 对此,既不能漠视,也不必挑战,而是应该面对现实,以理性和开明的方式研究对策。 无视西方的存在行不通,屈从西方的这种敌意则是灾难。因此“必须建立同西方人的对 话”。伊斯兰国家内部僵化和暴力的思想潮流无论在规模还是影响上都是有限的,是西 方和依附于西方的宣传予以了夸大。要通过对话改善伊斯兰世界在西方心目中的形象。 在伊斯兰世界,要求进步和革新的中庸而温和的伊斯兰是主流,僵化的伊斯兰影响有限 。只有这样,才能使西方抛弃将伊斯兰世界整个视为恐怖主义的看法。伊斯兰思想界需 要做的就是阐明上述问题,将之纳入同西方社会思想机构进行对话的日程表。也门协商 会议议员、萨那大学讲师阿卜杜·马立克·曼苏尔博士指出,伊斯兰同西方的思想和文 化交流古已有之,目前所发生的一切只能使双方有识之士努力“保证对话的大门敞开” ,而西方积极了解伊斯兰将是双方关系中的一个突出特点。未来的发展要求双方增加沟 通的桥梁,未来的一代要善于展示积极的东西并为消极的东西道歉。阿亚图拉·法德勒 拉认为尽管西方传媒对伊斯兰进行了攻击,将伊斯兰视为西方新的敌人,但是没有理由 为伊斯兰担心。所有的一切都不能消灭伊斯兰。这些事件也存在很多积极的成分。首先 ,布什和布莱尔等西方国家的首脑宣布伊斯兰不是恐怖主义的宗教,而是宽容的宗教, 才能将恐怖主义归罪于本国的穆斯林。其次,这些事件促使世界阅读有关伊斯兰的著作 ,在西方,有关伊斯兰的著作尤其是《古兰经》已经脱销。同时,一大批穆斯林也开始 热切关注伊斯兰的问题。法德勒拉主张文明之间的对话。他相信,世界上还有一批穆斯 林和非穆斯林在以客观和理性的方式思考问题。应该创造一种文明对话的文化状态。目 前需要文明对话,但是政治冲突阻碍了这种对话。目前所发生的一切与文明冲突抑或文 明对话无关,而是世界上的压迫者根据政治、经济和安全利益进行政治冲突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