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的国家安全战略正在进行着调整。在冷战结束以后,美国一度提出的作为国家安全战略的“接触战略”已经被放弃。目前,美国正在进行的,不仅是国防战略的转型,而且也是国家安全战略的转型。促成这种转型的不是美国对国家利益的界定发生了重大的变化,也不是外部的环境发生了重大的变化,而是在美国战略界的主流中,现实主义重新取代了自由主义,成为指导形成新的国防战略和国家安全战略的主要理念。美国国防部在2001年出台的《四年防务评估报告》可以被视为战略调整的标志和指导。 对“接触战略”的批评很大程度上是对克林顿政府对华政策的批评 如果把美国目前的战略调整看成国家安全战略的调整,那么其特点是什么呢? 首先,美国战略界主流认为,外部世界是不确定的。他们并不认为经济的全球化和被认为在世界上成为潮流的民主化,已经为塑造一个稳定的外部环境提供了重要的基础,而是认为美国面对着更多、更直接的威胁。美国国防大学一位研究人员写道: “美国现在面对着一个冷战后的世界,在这个世界中威胁更加直接、分散,在某种程度上更加明显……这是一个并没有结束危险和混乱的世界,这是一个靠强权而不是靠法律来治理的世界。”正是这种对外部世界不确定的判断,进一步引导出接触战略是不可靠的判断。 所谓“接触战略”,主要是对地区大国和潜在对手的接触,也就是对那些既不是忠实的朋友,也不是确定的敌人的国家,通过非强制性的“接触”,使它们成为“国际社会负责任的成员”。从美国的战略评估中可以看到,对“接触战略”的批评,主要是它不能保证美国能够避免,或能够战胜在长远的未来一个崛起的地区大国对美国的挑战。如果比较一下美国在1997年和2001年两个《四年防务评估报告》中,对两个潜在挑战者俄罗斯与中国的评估,可以看出美国对来自俄罗斯的“威胁”的关注程度在下降,而对可能来自中国的“威胁”的关注则大大提高。对“接触战略”和政策的批评,事实上在很大程度上也是对克林顿政府对华接触政策的批评。 这次战略调整的另一个立足点是美国对自己实力的自信。这种自信史无前例。在军事上,美国无可匹敌。这种地位至少在20年内不会受到挑战。在经济上,美国成为新经济的领头羊。在科技上,美国独领风骚。集这些优势于一身,美国便在外交上独步天下,通过新一轮的“军事革命”,确保在实力上的绝对优势,从而追求绝对安全的目标。 “接触战略”与“新现实主义战略”的差别 放弃“接触战略”,就是为了充分利用目前所具有的各种优势,转化为长远的战略优势,确保美国的绝对安全和对国际事务的主导权。也许有人会说这和“接触战略”的目标并无不同,但“接触战略”的重心是放在改变外部环境上,而现在美国战略的立足点是放在改变自身上,即通过国防转型——以新一轮军事革命所带动的军事装备、军事技术、军事理论的转型,以及海外军事存在态势的调整,来确保战略优势和绝对安全。可以说,国防转型,构成了美国这次战略调整的核心内容。从这个意义上来看,2001年《四年防务评估报告》中所说的,“把制定防务计划的基础由过去一直占主导地位的‘基于威胁’模式转变为面向未来的‘基于能力’模式”,正是反映了这种主要不是立足于改变外部环境,而是立足于改变自身的特点。 从历史上来看,美国在过去追求的都是相对安全,而不是绝对安全。但是,美国这一次的战略调整,第一次把追求绝对安全列为重要的战略目标,这就是所谓的“新现实主义”。它虽然仍以现实主义为基础,但具有新的特点,新就新在追求绝对安全上。 在这种战略思维下,美国对外推行单边主义就毫不奇怪了。从布什政府上台以来,这种单边主义已有充分的表现。“9·11”后,美国为在阿富汗进行的战争搞了多边的合作。有人认为,这表明美国正在改变自己的单边主义的行为。其实,如果多边行为对美国来说是必须的,那更多的只是权宜之计,是一种受制于现实的需要,而不是一种由战略本身的逻辑所决定的内涵。它往往具有短期性。 还要强调的是,在新的战略思维下,美国必定会更重视崛起的地区大国所带来的挑战,而不是把“无赖国家”看作最主要的对手。现实主义强调的是国际社会中的权力斗争,接受通过权力平衡的方式而达到的相对安全,而新现实主义从追求绝对优势和绝对安全出发,在所有的权力斗争中,特别强调的是潜在威胁。新现实主义虽然也重视由“无赖国家”引发的威胁,但是由于这些国家同美国之间在实力上的差距,美国并不把自己的战略重点放在它们身上。同样,在大规模的反恐怖主义战争结束以后,美国虽然重视恐怖主义的威胁,但从长期来看,也不会把战略重点放在反恐怖主义上。从能容忍大国的力量平衡,到不能容忍一个在未来可能挑战美国的地区大国存在,正是表明了美国的战略界主流从冷战时期的现实主义发展成为新现实主义所展现的一个特点。 从新一轮战略评估中,可以看到许多在冷战中所熟悉的战略术语,如威慑、胁迫、遏制等,所以有人用“冷战思维”来批评美国的战略。其实,今天美国的新现实主义与冷战时期的现实主义战略思维有一个重要区别,就是不再把某种意识形态作为威胁的来源,或者作为衡量某个对象是否是外来威胁的主要指标。这是因为美国已经相信,随着冷战的结束和苏联的解体,美国已经没有一个意识形态的对手。虽然意识形态在一定程度上还在发挥作用,比如,是否是一个民主国家,往往仍是美国判断是否具有敌对性的一个依据。但是,在美国的战略思维中,意识形态的重要性大大下降了。 以新现实主义为基础的战略与对外政策的另一个重要特点是它的内向性,即它几乎完全是按照美国国内的需要来制定国家安全战略和对外政策,在相当程度上已经不受外部环境的制约了。 在新现实主义的基础上,美国的国家安全战略和国防战略一定会调整,也已经在调整了。从这个意义上来说,“9·11”事件并没有从根本上改变这种调整的方向。相反,对内,反恐怖主义的战争可能证实了他们原来的战略判断,增加了“美国天下无敌”的自信,甚至可能更容易形成压制国内不同意见的气氛,使这种调整的进程加快。对外,反恐怖主义正在成为美国大幅提高军费,到处部署军队和取得军事准入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