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20世纪八十年代就宣告资本主义世界体系走向衰退而大受瞩目的左派社会学者沃勒斯坦(Immanuel wallerstein),早就预测了全球化自由市场经济已走入绝境,而取代资本主义世界体系的“新秩序”,将在2005年才会出现。经历了新世纪的第一场大战、第一次经济大萧条之后,让人不得不怀疑,到底资本主义全球体系出了什么问题?到底周而复始的不景气循环会将人类带往什么新涅醴?日前,这位世界体系理论大师接受了专访。 问:您对2005年的预测非常悲观,为什么会得出这样的结论?是否描述一下您对未来的主要预测? 答:我所以预测“世界体系”即将解体,有两个理由,其一就是在未来资本主义体系中,所有人的利润都会愈来愈薄,这是资本主义体系结构天生就有的限制,不是任何人可以做什么就能改善的。所以一方面我看到资本主义全球经济体系发展的限制;另一方面,我也看到政治的衰退,就是国家的角色愈来愈弱,因为社会中有愈来愈多的人,由于所得差距愈来愈大,对自己的未来也愈来愈不满。从过去三十年的发展可以看得出来,所得与资本间的“鸿沟”愈来愈大。以往人民相信只要透过政治活动,就可以弥合这个鸿沟,这是让人民“稳定”的重要力量,就是人民要“相信”未来会比今天更好。但过去二、三十年间,全球的人民逐渐丧失了这种“信心”。再加上全球企业都发现赚钱愈来愈难,资本家也开始不满,大家都愈来愈没耐心。经济加上政治压力,自然造成我预测的资本主义全球体系的危机。 我想,我们会在2025年或者2050年走出这个混乱的过渡期,建立一些“新秩序”,世界能再度恢复“正常”,有一个新的运作体系。至于未来的结构或秩序会是什么,还很难说…… 问:您希望在未来的新世界体系或新秩序里,至少应具备哪些条件? 答:当然,在未来的新体系中,人们还是会依据一种新的阶层关系而被分成两种:特权与非特权阶级。只是用不同的条件来定阶级,因此会有不同。但不管未来是什么体系,还是会有穷人、富人两种,这是任何社会体系都与生俱来的机制。富人会富起来,就是因为他取得了较不富有的人的资源,这是不会改变的。事实上,我们只要看封建体系怎样转换成资本主义体系的历史就知道,一般认为十六、十七世纪的欧洲,有一群“资产阶级”兴起,取代了传统的“封建贵族”,在经济、政治权力上,创造出一个新的资本主义体系。这是一般人对过去两百年历史的诠释。我的诠释却完全不同,我认为是封建体系自己先崩溃了,接着进入一段痛苦的“黑暗时期”,秩序解体,权威减弱,皇室、贵族、教会的权力都被削弱,所有特权阶层都束手无策。大家只好坐下来讨论,既然封建制度已经无效,我们必须找出新的替代体系,这才逐渐发展出新的资本主义体系。所以我的理论是,资本主义的出现,不是因为资产阶级起来赶走贵族阶级,而是贵族阶级逐渐变成资产阶级,他们“转型”了。这些人建立了一套新秩序,比旧体系更能适应眼前的现实,资本主义当然比封建体系更有效率、效果,不仅增加了财富,也创造了新科技。 现在这个时刻也是一样,我看到资本主义世界体系正在崩溃,这个体系中比较精明的人,也会坐下来讨论:既然这个体系已经发展到了极限,我们未来应该要有什么样的体系?虽然跟我们今天的体系不同,但是我们还是要维持我们的阶级优越性。我还不知道他们会想出什么新体系、新规则。 问:您在书中提到,在目前面临崩溃的世界体系中,中产阶级愈来愈不满,因为对自己生活品质要求愈来愈高,这不仅让未来企业愈难找到便宜的工人,在政治上也会给社会带来更多不安。您认为在新世纪资本主义全球体系的过渡期中,中产阶级会扮演什么角色? 答:事实上,中产阶级是最容易受到变动影响的人。因为超级有钱的人无论如何还是超级有钱,中产阶级在剧烈的变动中,是比较敏感的一群,他们的地位会随着变动上升或下降。当然他们不喜欢“下降”,而且他们也是全球体系中的政治基石、福利国家的引擎,他们是稳定发展的主要力量。但过去25年,全球大企业因为利润减少而持续推动的缩减(downsizing),砍的就是这些中产阶级。因为你砍工友对节省成本是没有帮助的,但是裁掉工程师或副总经理等中产阶级人员对成本就有影响了,这是很痛苦的事,造成中产阶级极大的不适。这群人在1945年到七十年代日子过得很好,不仅收入不断增加,人数也愈来愈多。至少美国的数字显示,每五到十年,每一代中产阶级的收入都会比前一代增加很多。也就是,二十岁的工作者收入一定会比他们父母所赚的多,这当然让大家对资本主义满意得不得了。但是,到了2001年,二十岁工作者的薪资不见得会比父母当年赚得多,甚至会担心可能比以前少,这实在是人心不稳的关键因素。 问:面临崩溃的世界体系,您认为政府和社会如何反应? 答:所以有愈来愈多的“运动”出现,这都是对这些不舒服的回应,宗教上的“基本教义派”就是例子。不仅是回教有基本教义派,犹太教、基督教、印度教都出现了激烈的基本教义派。因为资本主义体系让人们失望,所以宗教大师教育大家不要再相信这些世俗的追求了,要回归信仰中生命的本质,才会找到真正的安全、稳定。事实上,全球基本教义派的盛行,主要是因为他们和每个社会所需的社会救济工作都有连结,比如帮助老年人、病人等。他们取代了国家的角色,当国家机器出故障,无法提供救助时,这些团体就代为提供。今天国家的角色非常尴尬。从1980到2000年这20年以来,持续的民意调查都在问美国人民:你认为美国这个国家是否是一个“有影响力的机构”?美国对世界的影响力是否增加了?结果显示,二十年来,美国人民认为美国的影响力在持续下降。当然,“9·11”恐怖袭击事件后,这条曲线稍微往上提升,但我不认为信心会持续很久,因为这是战争反弹的短期成功。长期看来,美国的国力是下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