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B089.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1-8263(2002)4-0007-18 阿尔都塞的哲学思想其实并不能简单地放在理性主义的思想传统中来加以解读。他是 一位具有强烈宗教背景的思想家,只有深入地理解他的哲学与宗教信仰之间的关系,才 能准确地领悟其哲学的深层内涵。 阿尔都塞早年信奉天主教,在1937-1939年期间,他是“行动的天主教”的一位成员。 经过1940-1945年的集中营生活的折磨,他在1945年出狱后完成了一项非常奇特的思想 演变:在继续保持天主教信仰的同时,接受了马克思主义哲学的观点。不过,集中营的 经历使阿尔都塞在宗教和哲学两个方面都以一种新的范式来言说自己的观点。在宗教方 面,跟其他许多经历过二战的神学家一样,阿尔都塞致力于回归真正的宗教生活的运动 ,但在具体的思路方面有别于巴特和默茨等人,倡导一种以信教的行动为基础的实践性 神学观点,而不是把弥赛亚式的烛引视为其宗教观点的基础。虽然阿尔都塞的这种宗教 观点带有强烈的世俗性人文痕迹,但它无疑仍具有天主教的基本特征。就与其哲学思想 的关系的角度来看,以下两点特征尤其值得指出:一是以人的原罪说为基础的神秘的悲 观主义思想;二是对绝对的纯洁状态的无限偏好。本文试结合对阿尔都塞哲学中的两个 重要概念即“意识形态”和“科学”的分析,来说明准确地把握阿尔都塞的宗教背景是 理解其哲学思想的必要前提。 阿尔都塞关于“意识形态”的观点其实早在1946年的时候就有了,只是那时尚没有“ 科学”概念。在“国际性的庄重情感”一文中,阿尔都塞指出,二战之后还活着的人普 遍具有一种临死的感觉,包括教会在内的一些组织极力宣扬它们的观点,以说服人们去 相信他们关于恐惧的原因和拯救途径的主张。其实,所有这些都不过是“意识形态”, 因为在阿尔都塞看来,真正的恐惧其实是“想象性”的,它并不现实存在,就像一群羊 中的每一只羊都在惊恐地奔跑,但每一只羊都不知道惊恐的真正原因,而它们的无故奔 跑的行动又反过来加重了集体性惊恐的程度,“恐惧的人们像一个囚徒,但他却看不到 监狱和栅栏;他是他自己的囚徒,威胁紧紧地缭绕着他的心灵。这是一次没有逃生可能 的历险,因为没有人能够从一个没有栅栏的、并不存在的监狱中逃离出来。”(注:Lou is Althusser,The Spectre of Hegel:Early Writings,Trans.by G.M.Goshgarian,Ver so,London,1997,p25.)因此,对于现实的人来说,“意识形态”具有长久性。人们只能 在带有意识形态性质的不断行动的过程中,才能不断地趋向于最终真理的获得。而从本 质上来说,这个最终真理是不可能真正获得的,人们只是永远处在追求这种真理的途中 。应该说,这里具有明显的源自于原罪说的悲观主义的痕迹。而当阿尔都塞在1948年左 右全面转向马克思主义后,在他的理论中又出现了一个“科学”概念。从他在1953年发 表的“论马克思主义”一文开始,一直到他在1965年出版的两本代表性著作,这一概念 在他的理论中被反复使用,事实上已经构成了其思想的一个核心概念。学界过去在解读 阿尔都塞的“科学”概念时,往往把它等同于他的“真理”概念,并由此对阿尔都塞的 认识论和方法论进行界定。这是不准确的。在阿尔都塞的理论中,“真理”始终是不可 及的,马克思也不例外。在1947年的“论黑格尔思想的内容”一文中,阿尔都塞明确地 说,“作为一个哲学家,马克思只是其时代以及黑格尔思想的囚徒,黑格尔是清楚地看 到这种被囚性的……马克思的问题出在他不想成为圣人。”(注:Louis Althusser,The Spectre of Hegel:Early Writings,p133.)这说明阿尔都塞是十分清楚马克思哲学思 想的意识形态性的。这里值得特别指出的是,当阿尔都塞在1948年正式加入法国共产党 后,正像他在后来经常提到的那样,他是以一个共产党员的名义来进行写作的。也就是 说,当阿尔都塞在1948年至1965年间把马克思主义置放在“科学”的层面上来加以界定 的时候,他这里的“科学”实际上是带有无产阶级意识形态性的科学。它与一般“意识 形态”的区别只在于,后者不承认自己观点的阶级属性,试图把自己的阶级观点打扮成 代表人类的整体性的主张。而马克思主义则明确地把自己界定为无产阶级的理论。所以 ,我们千万不能站在传统认识论的视域中来解读阿尔都塞的“意识形态”和“科学”概 念的内涵,并进而把“科学”理解为我们一般所理解的那种科学的含义。在《保卫马克 思》一书中,阿尔都塞的确说过,“把由思想家(他的总问题)提出的问题与时代向思想 家提出的真实问题进行比较,就有可能清楚地看到思想的真实意识形态性,也就是说, 看到思想作为意识形态所具有的性质,包括歪曲事实的性质。”(注:Louis Althusser ,For Marx,Trans.by Ben Brewster,Verso Edition,London,1979,p67.)在“孟德斯鸠 :政治与历史”一文中,阿尔都塞在谈到“科学”的要素时,也说过,“如果对每一个 时代思考自身所处的历史时所用的概念不加以批判,那么,我们将始终停留在关于历史 的真实知识的门坎上,将始终成为由历史中所生活的人所炮制的思想幻象的囚徒。”( 注:Louis Althusser,Politics and History:Montesquieu,Rousseau,Hegel and Marx ,Trans.by Ben Brewster,NLB,London,1972,p99.)但如果因此而把阿尔都塞此处的“科 学”理解为反映客观事实的自在真理性的那种科学,并进而把他对“科学”的追求的认 识论与方法论界定为试图激活客观事实内在要素的方法论自觉的话,那就将忽略阿尔都 塞哲学的真正的人文内涵。在“意识形态和意识形态国家机器”一文中,阿尔都塞对这 个问题有过清楚的阐述,“那些看起来是在意识形态之外发生的事情,其实是在意识形 态之中发生的。而那些真正发生在意识形态之中的事情,却因此而看起来像是在意识形 态之外发生的。这就是为什么那些处于意识形态之中自以为是在意识形态之外……的人 只有站在意识形态之外,即科学知识中,他才会说:我现在是处在意识形态之中了…… 除非我们是真正的马克思主义者,我们总会指责别人处在意识形态中,而忘记我们自己 也同样处在意识形态之中。”(注:See Louis Althusser,Lenin And Philosophy And Other Essays,Trans.by Ben Brewster,NLB,London,1971,p175.)应该说,阿尔都塞的 思路是很明确的,如果马克思主义是科学的话,那么,它只是阿尔都塞式的新认识论意 义上的“科学”,因为它用一套新的认知模式和范畴来重新界定了历史的内涵。或者说 ,马克思主义的科学性是与阿尔都塞所站立的共产党员的立场直接相关的。从根本上说 ,认识到意识形态的普遍性以及意识形态的意识形态性质,这就是阿尔都塞所说的“科 学性”。人类的反思性认识是一个不断的批判过程,它永远在向着“真理”前进,却始 终不可能真正地抓住这个终极性的真理。这里明显带有了强烈的“行动的天主教”的思 想痕迹,人类只能以自己的信教行动不断地趋向于基督,但始终不可能真正地接触基督 ,而这在阿尔都塞看来恰恰是真正的宗教生活的本真要义。只有从这一角度来解读阿尔 都塞,我们才能理解为什么西方学界有人会说在1965年之后的20多年时间中,“西方出 现的各种不同的马克思主义理论,在不同程度上都可以看作是对阿尔都塞的响应或辩驳 。”(注:Barry Smart,Foucault,Marxism and Critique,London,1983,p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