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B08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9639(2001)06-0038-08 “上帝死了”是由谁首先喊出的,是启蒙运动中的法国无神论唯物论者,抑或是德国哲人 尼采,这一历史性质的问题与本文的论题无关紧要。紧要的是,“上帝之死”对于整个西方 文化意味着什么,紧要的是,在一个什么样的时代精神中上帝成了被宣判的对象,这种时代 精神对于塑造、培植自己的哲学旨趣又有什么样的关联。有了这样的限定,我们便将上帝之 死这一命题的历史溯源搁在一边,而着重于其文化意义或功能的分析。这种分析可分为两个 相关的方面进行:一是“上帝”本身在西方文化中的意义或功能是什么,二是“上帝之死” 在西方文化中的意义或功能是什么。在这两个问题得到厘清之后,存在哲学的“焦虑”的语 境与相应的内涵也就会变得清晰可辨了:存在哲学的焦虑观无非是对上帝之死这一语境的一 种回应,在我看来这种回应准确无误地诊断出时代的症候,但并没有开出有效的药方。由此 , 本文依次讨论三个问题:(1)上帝之死的意义,(2)存在哲学的“焦虑”,(3)问题与出路。 一、上帝之死的意义 人是社会性的动物,人是在种种社会关系中获得自己的角色预期、身份定位及行为方式的 。做人就是尽自己的种种身份所承当的职责,扮演自己在社会中所担当的种种角色。戏台上 带着面具的演员之演出,无非是把人世间社会人的角色表演以一种夸张的艺术形式表现出来 而已。不过与演员不同的是,当演员把自己的戏台上的面具扔掉后,他(她)仍不失是一个人 (或许应说是一个真实的人),一旦人把自己的社会角色扔掉的话,那么他(她)究竟还具不具 人性就成了一个问题。另一点不同是,社会角色的承担并不只是生硬地背诵预先准备的“台 词”,社会秩序与意义乃是通过种种社会化机制不断地“内化于”每一个社会中的人之中了 。在某种意义上可以说,家庭、幼稚园、学校便是每一个人登上社会这个大舞台之前背诵“ 台词”(熟悉社会角色)的场所,监狱是对那些不愿按“台词”演戏而屡屡失范、越轨的人重 新培训的地方,而精神病院是那些无能记住台词更无能按台词演戏的人被隔离的地域。当然 由于人类文明长期的熏陶,任何失范者实际上首先都会受到他(她)自己的“超我”(良知)的 谴责。个人生存的社会环境是一个有序的意义结构,作为一个社会化的人处身其中便是“健 全的人”,而一旦因种种失范被排斥在外,便会有面临“疯狂”之险境。当然在一些所谓的 “边缘情况”下,如面临死亡等等,社会有序化的意义结构之“脆弱性”就会显露出来。死 亡向任何一种既定的人生意义提出了诘难,“假如给我几天光明”、“假如有来世”之类的 说法多少暗示了这一点。“死亡向社会提出了一个可怕的问题,不仅因为它明显地威胁人类 关系的连续性,而且它威胁着关于社会赖以生存之秩序的基本设想。”(注:贝格尔著,高师宁译:《神圣的帷幕:宗教社会学理论之要素》,上海人民出版社1991 年7月第1版,第30页。本论文的第一部分很多地方得益于贝格尔该书的有关分析,在此向该 书 作者(及译者)致谢。) 边缘情境将人们平 时习以为常的社会秩序撩在一边而暴露出它背后的混乱与无意义的背景。 正是在这里,上帝作为意义的终极依据与源头这一角色发挥了它自己的作用。“上帝”是 从无意义、混沌中创造了世界,或者说,“上帝”是宇宙秩序的立法者,是宇宙意义的神圣 化的象征。由此神圣化的宇宙秩序与意义,人的生命便始终被置于“具有终极意义的秩序” 之中,秩序的(无意识)“投射”色彩被(意识)抹掉了,宇宙本身就是有意义的、有秩序的。 还是引用贝格尔的话,“在人类建造世界的活动中,宗教起着一种战略作用。宗教意味着最 大限度地达到人的自我外在化,最大限度地达到人向实在输入他自己的意义之目的。宗教意 味着把人类秩序投射进存在之整体”(注:贝格尔著,高师宁译:《神圣的帷幕:宗教社会学理论之要素》,第36页。) 。上帝这一超越者使人类活动内在的不稳定性以及社 会有序化意义结构的脆弱性被赋予了“最终的可靠性和永久性的外表”,社会秩序与宇宙秩 序挂在一起并得到了神圣化,原本的无意义、混沌被“神圣的帷幕”所遮盖。于是,即便在 一切边缘情境下,意义、合理性也同样存在。“死亡”现象也不能取消意义,相反,人类要 追求一种有意义的死亡,要有一个“好死”。何况,很多宗教还坚持“死亡”只是生命形态 的一种转变而已,死后还有另外一种有意义的生活,这样“今生之死”与“来世之生”又有 了一层意义的关联。如此,一切天灾人祸(如地震、战争)、一切死亡(如夭折、溺死)都获得 了某种“神圣的意义”,一切宗教的神正论说到底都是对人世间一切极端非理性的现象加以 理性化的辩明而已。“上帝”是一切价值与意义之终极依托,即是指此。 “上帝”的意义已明,“上帝之死”的意义也就不难厘清了。“上帝之死”不只是对某个 神 学命题(如“上帝存在”)的否定,也不只是某个无神论者(如尼采、马克思)的情绪宣泄,而 是整个西方文化中的“神圣的帷幕”被揭开的一个结果,是世俗化时代降临人世的象征。世 俗化过程是社会的、政治的、经济的活动摆脱宗教的控制的过程,表现在“上帝”这一神圣 之维上,便是“上帝”逐渐从这个世界中撤离出来。首先是经济领域的完全世俗化,“上帝 止步于工厂的大门前”便是对此的一个形象的写照。和经济的世俗化并进的是自然界的去魅 化,上帝由“创世主”而蜕变为钟表匠式的“设计师”,自然界成了一部上紧发条的钟表, 完全开始独立运转。洞察创世奥秘的不再是受到天启的神学家,而是禀有理性的科学家(注:卡西勒著,顾伟铭等译:《启蒙哲学》,山东人民出版社1988年1月第1版,尤第二章“ 自然和自然科学”,第35~89页。及杜布斯著,陆建华等译:《文艺复兴时期的人和自然》 ,浙江人民出版社1988年第1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