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是有言说愿望与能力的人都有讲诉自己的过去(past)并把它演变成故事的隐秘渴望,作 家与传记学家把这称作自传(autobiography),但如果在还没有跨越(crossed)、越过(surpa ssed)我生命中最后的瞬间之前,我如何能说自己的一生是完成了的呢?自传又如何能由自己 来添上最后一笔,甚至还签下自己的专名(proper name)呢?墓碑上的铭文难道不总是由他人 所刻写?但自传的写作总有一种要穿越死亡最后边界的欲望,想进入也是想穿过死的门槛, 这种走过(pass,perao)就把我置入一条道路(passage),也即Aporia的道路(path)上(A:8) 。Aporia在这个意义上就不仅仅只是逻辑上的“疑难”或方法论上的困惑以及生存意义上的 窘迫,而是意味着“绝境”:“困难或不可实行,此处的不可能性,通道(passage)已被拒 绝、否认或禁止,的确不可通[或译为非通道(nonpassage)],事实上成为其它的,一个要来 的事件或一个将来的降临,不再有过去(passing),穿过,转变的运动形式了”(A:8)。 死,是这种极端(extremity)的境况,当我们把死与边界联系起来,我们能肯定式地说:“ 死是一个边界”;我们也能否定式地说:“死没有边界”(因为死总是在到来);我们还能设 问式地说:“死能否被减轻到告别、分离与辞世的某种交错线上(crossing line)?”我们甚 至还能反问式地叫嚷:“死难道不就是像辞世一样,是一条可以跨越与侵入的边界交错线? ”(A:6)——这些与死有关的语句难道不会打碎逻辑?这些“死-句”(pass-passage)难道不 会堵死它自身?让我们写不“过去”(past)?这样,德里达就把希腊词“边界、限定”(peras )与“交错、穿过,过去”、并与Aporia的“非通道”(non-passage)联系起来,揭示出“死 与边界”的几种表达式,这些模态都是死的pas。 pas在法语中有步子(step)及否定(not/stop)的双重含义,于是,死之pas就是一种独特的 步伐与上路(path)方式,它既迈出了步子,却又没有。我们如何能走向这样一条死之路上? 死是我们可以迈出步子(pas)的可能性,还是它的不(pas)可能性?或者就只是这步子本身?死 是一条我们正在“走向”(toward,à)的道路?是否死就是没有pas的来临? 死,如果从定义上是不可把握的,超出了意向性以及意向活动与意向对象的相关,即并不 是现象学的noema,也并没有意义的充实,那么死就是绝对的缺席,死之现象学就是不可能 的了。或者,死,会导致一种不显现、谜一样的、非现象或假象的现象学?死,是现象学的 打断?是现象学的它者? 同时,哲学始(a)于对(à)死的学习,哲学也终(a)于对死的学习,哲学家一生追求之所向( à)只是死:真正的哲学家一直在练习死。——这是哲学之为爱智在西方发生时,即苏格拉 底 在面对(face)死或死临到(come to pass)他时可能反复说过的话,这话是“死之句法”、即 “死-句”与“死-节”(passage,或者说pass着的passage)。 但我们现在不得不再度重复它,练习或学习它。同时,还重复写那个字母“a”,而且要写 得有所不同,写出差异:a既表示西文的第一个字母即文字的开始(如同基督所说:“我是阿 尔 法”——意味着我是开始的掌管者,对时间拥有主权);a也表示否定(作为否定性前缀有“ 非、不、离开”等等的含义——似乎在开始之初就有了否定,终结的丧钟早已一道在a中回 响了);而且a在不同的语言中含有些不同的标记功能,比如在法语中,当a打上语音标语符 号变为à时,又意味着“去到……、向……、连接”(比如一步又一步:pas à pas),表示 目的、地点与状态、方式等等,还有礼物、通道的含义;似乎一旦被强调,a就不再安息 ,就开始骚动与不然,而最让a颤栗的莫过于“没有”(a)目的、方法、去不了之时,当a自 身“否定”着击打自身之时,即当“死”开始说话、开始书写、开始打上标记之时,a将抹 去自身。这些死之句法,都是“老”调(past)重“弹”(音节与过度句)与“故”事——那就 让 我们为“死”打上引号,我们只是在引用而已,而且还并不知道它从何处而来,不知道这 一次的重复作为“例子”是对谁的例证! 下面三位哲学家,自觉或不自觉地从哲学的终结处,从黑格尔封闭的意识经验中为生命打 开缺口:把“死”从否定性中解放出来,构成个体对本己自身的最高责任,这是海德格尔对 “死”的面对;勒维纳斯则分离出“为它性”,使它异性(alterity)不再被同一的回忆所同 化,让它者超越于自身之外,无限被交还给无限;而德里达则进入“自在”的深渊与无名之 中(尽管打碎的手法更为复杂),并持立于其间,死之可能性与不可能性在那里交结。这三重 力量撕碎了黑格尔“精神现象学”的体系,“精神”(Geist)要么变为好精灵(daimonia), 要么转化为上帝,要么变形为幽灵与鬼魂,“死”之不同的面目被不断唤醒了。而德里达的 书写“死”则让这些死的面目“面对面”(vis-à-vi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