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1106.9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722X(2000)04-0103-05 《创世纪》第六章说,上帝看到人“在地上罪恶很大”,(注:《圣经》,中国基督教协会1995年版。本文《圣经》原文均引自此书,下同。)于是后悔创造了人,决心亲手制造一次大洪水,将所造生物全部毁掉。但因为挪亚(Noah)是世上唯一的完人,上帝就指示他造一只方舟,带上他的家人和飞鸟、牲畜、昆虫各一对进入方舟,以躲避洪水。 这个故事除了像世上所有神话一样描述和解释远古时代的洪水灾难以外,它在神学上的最大意义就是宣扬上帝惩恶扬善的本性。这也是先知书(注:先知书:希伯来圣经的第二部分,与律法书、圣文集鼎足而三。内容包括“前先知书”和“后先知书”。)一再向人们灌输的思想。以色列民族的每次灾难都被解释为人们违抗天命的后果,而解脱苦难的唯一办法是深刻忏悔,以求得上帝的宽恕和拯救。在《旧约圣经》中,以色列历史似乎就是沿着“犯罪—劫难—忏悔—宽恕—拯救”的轨迹周而复始地痛苦轮回。“罚”似乎永远都因“罪”而起,而“罪”也必定要遭“罚”。尽管上帝的惩罚行为常常残忍得不近情理,残忍得让人难以把这种惩罚与其仁慈本性联系起来,但人们却从不怀疑这种行为的正义性,否则就被视为大逆不道。《创世纪》中,上帝听闻所多玛和蛾摩拉(Sodom and Gomorrah)两城市罪恶深重,于是硫磺与火从天而降,“把那些城和全平原,并城里所有的居民,连地上生长的,都毁灭了”。(18:16-19:25)《出埃及记》中,上帝为了让埃及法老答应放以色列人出境,不惜让埃及民众遭受10次巨大的灾难:血流成河,尸横遍野,惨不忍睹。(7-12)后来,上帝又因为以色列人信奉别的偶像,一怒之下,使他们国破家亡、流离颠沛、痛不欲生。即使如此,以色列人也还要说:“然而亚卫是公义的,/他这样待我,/是因为我违背了他的命令。”(《哀歌》1:18)他们坚信:“亚卫的慈爱永不断绝。”认为唯一的出路是:“检讨自己的行为,/再回归亚卫。”(《哀歌》3:40-42) 虔诚的以色列人始终信奉洪水方舟的罪与罚关系,惟有约伯扬起了叛逆的大旗,公开对这种被视为天经地义的传统信条提出了有力的挑战。 面对国家分裂、民族沦亡、个人生活遭受巨大变故的现实,一位希伯来智者在痛苦、愤懑的冥思苦想之中,对人生、对世界产生了极度的迷惘和失望,对真理(上帝的公义)以及宗教(上帝的存在)产生了怀疑。与此同时,背叛的觉悟与根深蒂固的虔诚之间不可调和的矛盾又令他深深苦恼。他在不堪重负之下,爆发出对上帝的惊世骇俗的控诉。《约伯记》的诞生正是这种痛苦思索的产物。这部与其说是宗教,不如说是反宗教的诗剧体的长篇哲理作品,以其宏大的气势、深邃的思考、清晰的思辩、流畅雄辩的语言以及完整的结构,登上了希伯来智慧文学的顶峰,也成了世界文学中当之无愧的名篇佳作。 《约伯记》的散文叙事部分(1-2)是诗剧的序幕。幕布拉开,亮相的约伯“行为严谨,敬畏上帝,不做任何坏事”。(1:1)他因此儿女成行、牛羊满圈、奴仆如云,成为东方最大的富翁。上帝的扬善法则在约伯身上得到了最好的体现。不料祸从天降,上帝为了向撒旦证明,约伯在任何情况下,都会一如既往地敬畏他,决定将约伯作为试验品。于是,一连串惨绝人寰的“考验”降临到约伯身上。约伯坚信上帝的公义,对上帝的惩罚并没有半点怨言。(1:13-22)但撒旦还要看约伯在本人身体受到伤害的情况下,是否还能对上帝忠诚。上帝居然将约伯交到撒旦的手中任他处置。撒旦从耶和华面前退去,击打约伯,使他从脚掌到头顶长毒疮。约伯就坐在炉灰中,拿瓦片刮身体。妻子对他说:“你仍然持守你的纯正吗?你弃掉上帝,死了吧!”约伯却说:“你说话像愚顽的妇人一样。嗳!难道我们从上帝手里得福,不也受祸吗?”约伯缄口不犯上帝。(2:1-10)约伯的3个朋友——提幔人以利法、书亚人比勒达和拿玛人锁法(Eliphaz the Temanite,Bildad the Shuhite,and Zopharthe Naamathite)听说后一同去看望他、安慰他。他们远远地看到约伯,却不敢相认。看到约伯的惨状,他们放声大哭,撕裂衣服,往头上抛洒灰尘,然后跟约伯一起在地上坐了7天7夜,不说一句话。(2:11-13) 从约伯与朋友们的第一轮对话开始,文体转为诗歌(3-42:6): 约伯终于打破缄默,开口咒诅自己的生日: 上帝啊,愿你咒诅我出生的那一天, 愿你咒诅我成为胎儿的那一夜。 …… 为什么我不胎死母腹? 或一出母胎便短命夭亡? …… ……为什么悲愁的人继续生存? 为什么忧伤的人仍见光明? 他们求死不得; 他们宁愿进坟墓,不愿得财宝。 他们要等到葬身坟墓, 才有真正的喜乐。 …… 我没有平安,得不到安息, 我的烦恼无边无际。 对于虔诚的以色列人来说,人生的意义就是服从上帝,侍奉上帝。但约伯的痛苦实在太深,深得连无比虔诚的信念也无法帮助他解脱“无边无际”的烦恼,无法帮助他停止“无休无止”的痛苦呻吟。上帝已经使他“前途渺茫”,他对命运已经束手无策,惟有一死,才能“有真正的喜乐”,才能得到“安息”。尽管还没有抱怨上帝,但从约伯对自身的诅咒可以看出,他对人生意义的看法已经开始动摇,对生活在世上已开始感到“厌”。这是约伯叛逆性格的萌芽阶段,也是约伯叛逆性格的基础。“厌”者,失去兴趣、悲观厌世而轻生也,这是一种消极的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