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I207.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6-0448(2001)04-0107-08 引言 中国女性文学已为当代中国文学一道多姿多彩的热点风景。不仅创作呈现旺势,本土的“红罂粟”、“红辣椒”和西洋的“蓝袜子”等丛书皆给受众带来一惊一乍,掀起形形色色的热闹;而且女性文学理论研究也成了气候,西风东渐,经典女性主义、自由主义女性主义、马克思主义女性主义、激进女性主义、心理分析女性主义、现象学女性主义和后现代女性主义,林林总总,众语喧哗,不无惊世骇俗,多元化理论系统和多元化学科状态呈现出开放的格局,文化尝试便进行于无限空间中。这无疑为几千年来的哲学洞开了一扇新门,那就是用女人的眼睛看世界,从这里看到的世界与以往是如此的不同。 究竟什么是女性文学?女性的独立意识是什么?当今是进取是张扬?抑或退化失落了?女性先得是人,再是女人,最后是超越女人——有这么个螺旋式的升华过程么?无论如何,关注争论终归是好事、幸事,无声无息地被湮没是女人太漫长的历史。 如果说女性主义理论面临所谓的本土化的问题,那么,我以为,本土的女性文学存在是漫长的客观的。本文试图对本土女性文学作一历史回眸,从耙梳中寻觅认识曾失落的女性自己。 溯源:寻觅失落的女性 源头之说: 中国女性文学的源头在哪里? 孟悦、戴锦华在《浮出历史地表》绪论中言:“两千多年始终蜷伏于历史地心的缄默女性在这一瞬间被喷出、挤出地表,第一次踏上了我们历史那黄色而浑浊的地平线。”[1] 这一瞬间指的是“五四”时代,中国现代女作家作为一个性别群体的文化代言人浮出历史地表,从此有了真正意义上的中国女性文学。也可以说中国女性文学女性意识的自觉觉醒是在“五四”时期。 那末,这以前的漫漫几千年湮没于坚硬的历史地壳内的被禁锢的中国女性有过自己的声音吗?评论家陈惠芬在《找回失落的那半:认识你自己……》一文中说:当历史将女性无情地排斥在一初社会活动之外的时候,女性却用‘文学’保存了自己;而当女性解放终于蔚为时代风气,发展到一个更高层次的时候,女性则更以文学而‘发现’自身。“妇女必须把自己写进本文——就像通过自己的奋斗嵌入世界和历史一样。”[2](188页)浩瀚的文学长河中,女性的作品宛若河道上的灯盏,稀稀疏疏寥寥落落,可是毕竟是明亮的、耀眼的,有着自己的温暖的光。 溯其源头,说法有二。一是认为大禹的妻子涂山氏女之短歌“候人兮猗”拉开了中国女性文学的序幕。《吴越春秋·越王无余外传》载:“禹三十未娶,行到涂山,恐时之暮,失其度制。乃辞云:‘吾娶也,必有应矣!’乃有白狐九尾,造于禹。禹曰:‘白者吾之服也,其九尾者,王者之征也。涂山之歌曰:绥绥白狐,九尾庞庞,我家嘉类,来宾为王,成家成室,我道彼昌,天人之际,于兹则行。明矣哉!’禹因娶涂山,谓之女娇。”[3]那时还是对偶婚制望门居的时代,夫妻相会,每旬只在辛壬癸甲这4天,况且大禹又是位一心治水公而忘私的英雄。涂山氏女派人在涂山氏阳迎候大禹,久久不见其来,涂山氏女在焦虑中作歌曰:“候人兮猗!”如果“候人兮猗”算作源头,那么中国女性文学则一开始就定错了调。涂山氏女短歌的潜台词当是“我不是我自己的呵!”“候人兮猗”成为涂山氏女人生的内涵,等待丈夫成了女人的本分和期望。想想看,从那以后几千年来主内的女人等待丈夫成了中国社会的人文景观乃至自然景观,几乎不分东南西北的风景名胜处皆有望夫石这一景致,女人被定位于男人的属物,尽管社会将封闭的女性美化为坚贞的爱情化名,但这人生太悲凉又荒凉。 说法之二是中国第一位女诗人当推许穆夫人。许穆夫人因娘家卫国处失国之危急中,她赶赴卫国并主张向大国求救,可许国诸臣追来阻挠她。也许这就是“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还管什么娘家的事”的女诫吧,许穆夫人十分悲愤,作《载驰》:“大夫君子,无我有尤!百尔所思,不如我所之。”这个女人不寻常,她有主见,不动摇,她瞧不上这帮骄横狂妄的许国诸臣,认定他们上百种主意,都不如她自己选择的方向。 “国家兴亡,匹妇有责”中有着一个女子独立的心声。《载驰》已点出女性角色与事业的抗争话题。 《诗经》中还有不少诗篇写女人劳作之歌、守望之苦、被弃之怨、失子之痛等等,虽无具体的作者,但几千年来,女性鲜活生命之音一直附托其上。 历代女性作家寻踪 到得先秦诸子的百家争鸣,那有的只是男人的声音,女性的声音湮没了。汉朝的班昭,才华横溢,但她心平气和编写了一部约束女子的《女诫》,这是男人的思想借女人的声音表达吧。汉魏时期的蔡文姬“博学有才辨,又分于音律”,但她命运多舛,幼年随同被陷获罪的父亲蔡邕亡命流亡,后嫁河东卫仲道又遭夫亡。未几,在汉末大乱中,为胡骑所掳,在南匈奴滞留12年,嫁给胡人生有两儿。后来曹操赎回她,她又只得别夫离子,再嫁陈留董祀。嗟呼!女人所遭之罪集大全于此女子。她的五言《悲愤诗》的的确确浸透了女人的悲愤!有此篇足矣,且不去辨骚体《悲愤诗》和《胡笳十八拍》的真伪。 唐代是中国诗歌的黄金时代,留下诗篇近5万首,独具风格的著名诗人50余个,可是,找不到一个女性的名字!唐朝倒有一种特殊的妇女阶层——苏雪林称之为“半娼式的女道士”,这些女道士吟风弄月,诗可最著、且有专集流传下来的仅李冶和鱼玄机,还有一位是被戏称为女校书实是官妓的薛涛。她们的风流韵事似比她们的诗体更招人青睐。这些怕只能看作男人诗海边遭人践踏的小贝壳而已。 宋朝的李清照堪称伟大。她是中国文学史宋代文学唯一“在籍”的女性,是人所公认的“婉约派”的正宗词人。李清照的晚年,国破夫亡,只身飘泊,唱出过“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的掷地有声的诗句,词篇仍多“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的深愁惨痛。南渡前的李清照的词篇以极强的艺术魅力还原了女人作为人的可爱形象。不是吗,这个少女,敢蹴秋千,哪怕“袜划金钗溜”;敢泛舟“沉醉不知归路”,晚归时“误入藕花深处”还嘻嘻哈哈“惊起一滩鸥鹭”,何其活泼健康!这个少妇,毫不掩饰别离相思之苦,“才下眉头,却上心头”,怎能不“人比黄花瘦”?身为闺秀歌唱爱情何其大胆热烈。李清照的成就应该感激她的娘家和夫家,他的父亲李格非是学者兼散文体家,尤为可贵的是,才华稍逊妻子的赵明诚,他在欲与夫人比高低输定后还能心悦诚服,甚至更爱更敬重李清照,这位赵明诚就有超越时代超越男性集体无意识的高度。要晓得,几千年的男性中心社会酿成男性社会心理积淀是不能容忍妻子比自己聪明且有才华,至今也不例外。所以,李清照南渡前词篇中的女性形象至今也还是女人理想王国中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