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中国作家协会主办的第二届鲁迅文学奖参评作品的时限1997-2000年,恰恰是上一世纪90年代中后期。文坛眩目的明星当属长篇小说,但这并不意味中短篇小说偃旗息鼓,萎缩不振。新时期崛起的中篇小说,80年代是它的辉煌期,后来虽然有过平淡与滑坡,但总体说它依然顽强生存,孜孜更新,佳作迭呈。获得这届中篇小说单项奖的5篇作品,通过反复评议,层层筛选,可谓优中选秀,秀里拔萃。 90年代中后期的文学是多元纷呈、管弦齐鸣的,题材风格多姿多态,有历史强音的震颤,又有一隅一角折射的时代之光。在这里,不可能全面概括90年代文学,只想就这层届获奖的5个中篇小说以及初选组推举的其他几篇作品(详见《小说选刊》10期公布的篇名),简要透析一下其主要特征及其给我们的提示。其一,文学多元多样化的流向,开始进入更为注重个人性与个人化的新阶段。文学多元多样化爆发于80年代中期的“文化热”,它那千帆竞发、百舸争流的浪涛,打破了当代文学长期大一统的单一局面。多元化的真正实现,并非仅是突破单一性,也不能停顿于文学旗号与群落(如寻根文学、现代派后现代派、新写实等)的崇尚,作家应该扬起自己创作个性的风帆。当下流行的个人性、个体性或私人化写作,这些提法尽管存在不确定性和颇多的歧义,但有一点是明确的,表明作家正在告别追溯、跟时尚与赶浪头,寻找自我的文学天空,营造自己的艺术思维、审美理想与个性化的文学世界。如将新时期文学流向的三个阶段打一个比喻,即是单一性阶段,文学共同挤在一个梯子;然后在多样的梯子上竞争;第三阶段是每个人营建与攀登自己的梯子。这一景观虽然还没有尽美尽善,但从这届获奖的及备选小说中可以见到,八面来风,张扬个性,各人头上一方天。其二,文学依托的价值意识,由消解而开始回升。没有主体价值的渗润,文学灵魂就失落了支柱。没有独特的审视与价值判断,必定失去文学批判性和自身的尊严,作品将会缺钙与贫血。经济全球化、世界强势文化及后现代主义的负面影响,加上商品化侵淫文学的肌体,那种理性、正义、真理与尊严消失的“时代官能症”入侵90年代文学,价值意识以及批判意识、崇高意识、悲剧意识在消解,文学呈现了苍白与平庸。90年代中后期小说,价值意识回归仅仅是开始,还须一个过程。但在获奖的与备选的中篇小说中,看到它正在冲击小说中某些闹剧、谑剧与侃剧的无聊,复现了曾失落的文学批判性、悲剧意识与终极关怀的大悲悯情怀的壮美身影。其三,关注生存状态的小说,显示了新的征候。有的兴味盎然地表现商界大亨、官场权势者、白领人士的社会上层,但又有作品面对下层平民百姓日常生活和生存境域,小说注意将“初级阶段”生存的叙述与人之存在意义的追索二者相融会。还有的不但注视人与社会的撞击,而且开始关注人类与生态自然的关系。 2、这届获奖及备选的中篇说有一个明显的特点,年轻作家比重突出,相当活跃。选材,视角,艺术探求,饶有个性,富有创新精神。如群星闪烁,前景看好。《被雨淋湿的河》仅差一票即满。作者鬼子年轻,近年由前卫转向写实。这篇小说颇似流行的打工文学,但它的价值不在于写谋职之难、劳工之苦,它直面现实,带着生存的焦灼揭露市场经济出现的劳资双方的尖锐冲突。晓雷为了人的自由与尊严,反对残酷压榨,曾对苛扣工薪与强迫职工屈跪搜身的两个老板发动了抗争。晓雷死于煤场井下瓦斯爆炸,是一个官商勾结暗害的抗争牺牲者。《被雨淋湿的河》叙述的悲剧是双重的,儿子晓雷之死是抗争者的悲剧,其文结局则是一个老实人、懦怯者的悲剧。他老实巴交,小心翼翼,但灾祸一个个降临头上。妻死子亡,女儿晓雨又被一个有钱老板霸占。父亲赖以欣慰的一切,包括他自己,全被夺走了。什么都没有,只留下他那“像一根枯朽树桩”的躯体,最后也倒下了。鬼子小说有一种宝贵的品格,面对人生现实,深深的忧患意识,恪守价值信念,不苟同世俗平庸,在质朴无华的叙事中,透出悲悯情怀与炽烈的批判精神。 《成长如蜕》主人公弟弟与晓雷年龄相近,但命运截然不同。90年代涌现不少写一代人生长历程的成长小说。《成长如蜕》,顾名思义,写了一个年少纯真的弟弟走向商海的心路历程。作者叶弥出手不凡,弟弟形象意蕴丰赡。小说叙述小弟的成长过程,很注重转型时代,社会习俗和家族三大“合力”的诱导与推引。父与子的冲突,可以说是中外名作的一个重要主题,父子两代的冲撞,往往标记时代或历史的转弯。弟弟这个亿万富翁家族的纨绔子弟,他所需要的亲情、友情和爱情,都离他远去了,他终于加入了他所厌恶的市俗商海之中。晓雷与弟弟二者性格有别,前者抗争,后者则是顺从与接受,晓雷命运是悲剧,弟弟命运难道就是喜剧吗?很叫人深思。 铁凝的《永远有多远》,未尝不可也叫作成长的故事,不过小说中的白大省与“弟弟”成长的年代、环境和性格大不一样了。叶弥从每一个细微末节透视“弟弟”的“变”;铁凝却从白大省念书、初恋、相聚与离散各样情节中,发现她的“不变”。即她作为北京胡同大杂院里长大的女孩,那种傻里傻气的纯洁正派,“缺心少肺”的快乐仁义,还有那总是“怀是一腔过时的热情”。在别处,以至在别的小说里,看不到白大省形象,甚至在作者的《大浴女》中也没有,只有在《玫瑰门》依稀可见她的身影。对于这个没有沾染商品与拜金气息、没心没肺的姑娘,作者爱的真恨的也真,只有在铁凝那种又陶醉又清醒、既爱又恨的叙述笔调中,才会实现“这一个”。“典型”一词不大被人提起了,白大省给予美学意义的典型评语也不为过。当然,白大省那憨憨的性格的外在细节与内在的微妙,没有作者创造典型的工笔也是画不出来的。白大省,晓雷,小弟,这三篇小说三个人物生活于新中国的各自年代,各有各的生存境域和价值理想。从这三篇小说,也可以看出作者追求的多元多样的审美个性特征。即便是写同题、同一个成长人物,出自三位作家各自的笔端,也是绝然不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