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I206.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1-5973(2001)04-0049-04 一、青春的抗议 米兰·昆德拉曾经这样定义“青春”:“一阵愤怒涌过我的心头:我为我自己和我当时的年纪,那愚蠢的‘抒情的年纪’而感到愤怒……”[1](P157)。如果说米兰·昆德拉对青春的愤怒,是缘于被欺骗、被引诱、被凌辱的感觉,是抗议“诗人与刽子手联合统治”对人性的禁锢和对灵魂的腐蚀,那么70年代出生的作家则因前人的抗议与努力而受到庇护。当她们的前辈将“现代化”作为一种告别“历史悲剧”和解决社会矛盾的新的发展方案付诸实践,当她们的前辈震惊于“现代化”的诸多负面效应而质疑过去那些神圣的历史神话时,享受着现代伊甸园丰硕果实的70年代出生的作家们,以她们亲历的冷酷的生命体验,宣告了对“现代化”亲和性想象的灰飞烟灭。她们游荡在主流社会的边缘境遇中,以成长的烦恼和青春的空虚,遥祭那些遗留在历史记忆深处的青春的神话。那热血沸腾的、古典的、浪漫的、抒情的花季雨季,对她们来说都仿佛是虚构的诱饵,连眺望一眼的欲望都淡漠了。唯美的抒情诗般的青春,在她们的记忆和字典中,都仿佛是束缚心性的镣铐和枷锁。 《像卫慧一样疯狂》、《回忆做一个问题少女的时代》、《香港情人》、《午夜场》……,当人们以异样的目光将她们定义为“另类”和“另类写作”时,我更愿意将她们视作以生命的迷狂向青春献祭者,更愿意将她们的写作视为青春的诔文。尽管这青春是那么不抒情、不浪漫、不古典、不唯美,相反是那么冷酷、那么阴郁、那么颓废、那么无聊和呆滞,仿佛是一片湿热的沼泽之上停泊的欲望船,仿佛是一沟绝望的死水之中盛开的恶之花。然而,70年代出生作家的小说,却让我们看到了一种新的集体性的生命体验。套用鲁迅先生的话来说,她们的小说“是东方的微光,是林中的响箭,是冬末的萌芽,是进军的第一步,……一切所谓圆熟简练,静穆悠远之作,都无须来作比方,因为这诗属于别一世界。”[2] 当“现代化”作为一种具体的社会组织形式和直面当下的生存体验得以充分地实践和展开时,卫慧们、棉棉们这些现代伊甸园果实的品尝者,在吸取了“现代化”丰富的营养之后,却将苦涩的果渣吐了出来。她们以毁灭性为表征的那种集体性的生命体验和生存素质,作为写作的内驱力和小说的底蕴,仿佛在漆黑的夜色中潜入“城市”这个现代化符号的灵魂的私处,展现“城市”这个现代神话式的象征和寓言制造的存在之渊薮。残酷和阴冷的青春塑造了她们的叙事姿态和抒情欲望。她们是现代化大城市的产儿,以颓废和激进的生存方式与书写宣扬她们的“真情告白”。她们在某种意义上甚至可以归类于本雅明意义上的“游手好闲者”的行列。她们在拥挤不堪的人流中漫步,无须在任何异样的目光下惭颜与胆怯,“张望”决定了她们潜在的思维方式和意识形态,“张望”构成了她们同城市和他人的关系中轴。她们在“张望”中鄙视着充满铜臭与权欲的生活。她们以另类的生活和前卫的姿态证明自己之于世界的存在。她们通过一种鲜明的酷性和特定的方式漫不经心却又持续不断地告诉人们:拯救不过是我个人的展现。 本雅明在《夏尔·波德莱尔》一文中说过:“大城市并不在那些由它造就的人群中的人身上得到表现,相反,却是在那些穿过城市,迷失在自己的思绪中的人那里被揭示出来。”[3](P6)70年代出生作家的小说,仿佛阴冷夜色中的萤火虫,扇动着脆弱的翅子,引导我们潜入城市拥挤嘈杂的人群,穿过肉欲的光色和迷离的喧嚣,在星光暗淡的时刻扑入酒吧、咖啡馆、迪厅、夜总会……,让那些阴暗的、毫无顾忌的生命宣泄与放纵赤裸裸地展现在我们的面前。让人们在生命的萎顿和情欲的混乱中,顿悟生命的无聊与空虚。让人们在那些冷面无情、无动于衷的叙述语调中恍然悟之:人们为了创造充满城市角角落落的一切所谓文明的奇迹,却牺牲了人类本性的那些优良品质,城市的繁杂与绚丽中早已经孕含着丑恶的违反人性的萌芽。 卫慧在为《蝴蝶的尖叫》写的创作谈《我还想怎么呢》中侃侃而谈:“我的故事人物喜欢复杂的生活,男男女女之间存在着暧昧不明、神秘浪漫的关系,他们一次次地堕入陌生、欲望、绝望的情境中。最近我越来越喜欢用一种"cool"味写作。你可以说我在扮酷,没关系,因为我努力要成为真正通晓城市现代浪漫和冷酷的作家。”[4]棉棉在为《香港情人》写的创作谈《礼物》中强烈申明:“我残酷的青春使我热爱所有被蹂躏的灵魂,我为此而写作。我写作,直到有一天,没有任何一种感受可以再伤害我。”[4]卫慧、棉棉们为了热爱被蹂躏的灵魂,为了通晓城市现代浪漫和冷酷,在孤僻、逼仄的城市空间,在幽灵般灰色而冷漠的人群中,撷取青春的恶之花。仿佛“游手好闲者”僵冷地站在大城市和主流社会生活的边缘,以自以为成熟的“异化的人”的目光凝视着自己的生存之域,以城市民谣和情人絮语般的方式诅咒它、狂恋它。她们用享乐主义的前卫姿态,践踏着那些庸常的生活秩序和行为准则。她们以激进的表演为城市人与日俱增的精神匮乏,洒上一抹反讽的冷艳的光彩。然而她们的书写从不为庸俗的“看客”们绽放内心的隐秘,正如周洁茹在小说《午夜场》中所写的:“这就是平常的日常生活了,他们都这样下去,只有我,前景未卜固执地走下去,没有节制,疲惫,错乱,忧郁烦恼,到最后,什么都有了,也什么都没有了。”[4]卫慧、棉棉这些忧郁的恶之花们,在脉脉温情掩盖的弱肉强食、秩序井然的城市黑色丛林中,在最原始意义上的存在体验中,发出了她们响亮的青春抗议之声。 二、酷性与时尚 经验往往是一种具有传统范畴色彩的心理规范性感受。无论是在集体存在还是私人生活的意义上,人们往往把记忆结构视为经验的决定性因素。事实上,与其说经验是牢固地扎根于记忆事实的产物,不如说它是记忆累积的通常是潜意识材料的汇聚。自从现代文明的因素进入人们的生活世界以来,人们就开始并且往往以哲学运思的方式进行“经验”的重新把握。人们希冀把握一种“真实”的经验,这种经验同现代文明标准化、非自然化所表明的经验是对立的和异质的。我们的时代是一个大规模工业化的不适合人们诗意栖居的时代,全球化与整体化的浪潮不断塑造着平面化的心理空间。经验往往沦为马克思所说的“思想狭隘的城市动物”本能反应的秩序化。于是,当人们的心灵体验和想象视野与所观照的现象愈来愈难以达成契合关系时,当人们的语汇流于经验的普泛化、庸俗化时,人们往往流连于词与物的裂隙地带,从中发掘激动人心的内涵,重新来塑造新颖的别样的语汇,传达异质化的心理体验,借以展现个体存在的独特风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