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I210.9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9-0266(2001)02-0041-05 “两种声音” 1、社会化/个人化的两种声音 1930年以后出版的《呐喊》,一共14篇。仔细纵览以后,就会发现,这14篇作品可以分为两种写法,具有两种不同的类型特征,在主题取向、故事组合、与作者的关系及构思趋向等方面,分别显示了社会化与个人化的不同倾向与特点。 前者有:《狂人日记》、《孔乙己》、《药》、《风波》、《阿Q正传》、《端午节》、《白光》等8篇;后者有:《一件小事》、《头发的故事》、《兔和猫》、《故乡》、《鸭的喜剧》、《社戏》共6篇。 下面从3个方面来看它们的区别。 (1)主题及思想的取向 这14篇小说从表现的主题或思想的取向看,可以分两种情况。一种是社会性论题,即与国家前途、大多数人生存相关的话题,是全社会共同关注的问题,处于文化或舆论的中心;是知识阶层特别关心并力图给予解答的时代课题,如,《狂人日记》展开的是反封建专制、揭露家族制度与礼教的弊害;《孔乙己》、《白光》表现科举制度的罪恶、旧读书人的末路;《药》、《阿Q正传》、《风波》都涉及到辛亥革命及以后的社会现实,都沉重地表现了民众的不觉悟、麻木等精神创伤,即国民性问题。《端午节》写知识分子软弱、模糊、逃避的人生和精神状态;《故乡》和《头发的故事》情况比较复杂,既有社会性、时代性的话题,又有个人化的话题。这两篇小说都涉及国民麻木,改革艰难的思想。综上可见,这些作品所表现的思想取向几乎都体现了“五四”时期的时代主题和人文关怀。 而另外几部作品就不是这样了。其话题明显表现了个人性、一己性,与社会、时代虽有一些联系(个人不能完全脱离社会、时代),但不是全社会共同关注、大家一看即知的时代主题或热点。《一件小事》是叙事者从一件小事对自我“越来越看不起人”(即对民众觉悟的看法)的思想的反省;这篇作品具有某种个人的道德思想反省(如何看待下层民众,如何看自己)的倾向,在鲁迅整个作品系统中极为少见,事实上,这件小事虽然反映了作者思想震撼,道德净化等情绪,但并未改变鲁迅终身对国民性的严峻的看法。作品虽然也应合着“五四”时期一部分知识者在劳动者面前自我忏悔的时代思潮,但从鲁迅一生的话语系统,思想倾向所表达的社会,时代主题来看,明显是一种个案,不能代表鲁迅的社会关怀与时代关怀。《头发的故事》中说“多少故人的脸都浮在我眼前。几个少年辛苦奔走了十多年,暗地里一颗弹丸要了他的性命;几个少年一击不中,在监狱里受了一个多月的苦刑;几个少年怀着远志,忽然踪影全无,连尸首也不知哪里去了。……”“他们都在社会的冷笑恶骂迫害倾陷里过了一生;现在他们的坟墓也早在忘却里渐渐平塌下去了。”这里表达的是长期停留在鲁迅心中并持续了一生的一种情绪:革命者的孤独寂寞。另外还有一段话:“改革么,武器在那里?工读么,工厂在哪里?”“我要借了阿尔志跋绥夫的话问你们:你们将黄金时代的出现预约给这些人们的子孙了,但有什么给这些人们自己呢?”这里表达的也是鲁迅独特的改革/革命观:执着现在。以上所说的思想情绪的两点,应该说都是鲁迅个人独具的,具有相当的超前性,结合着鲁迅个人的身世经历和心灵感受。在“五四”时期的社会思潮中这是一种孤独的声音,多数人还未涉及还未感受到的思想,是鲁迅之所以为“鲁迅”的思想标志,但却不是社会时代的思潮的主题。另外,《兔和猫》、《鸭的喜剧》表达的是对生命的创造,毁灭“太滥”的喟叹;对生命强弱虐杀的悲悯。是鲁迅进化论思想与个体生命感悟独有的结合。《社戏》、《故乡》都有对少年生活的眷顾,对成年生活的失望与厌倦。总之这几个作品的话题显然是个别的,与社会、时代的“反封建”、“揭露社会黑暗、不平”等主题是有差异,有距离的。 综上所述,《呐喊》的思想取向,前一类作品是指向社会、时代,表达的是公认的“五四”主题;后一类作品,从思想渊源、范畴虽然也可以划入“五四”思潮的某一方面,但从鲁迅个人经历来看,思想的指向却在个人的某种或某方面的思绪与感受。作品叙事构成的“意义”,近于散文的个人性质而不具备小说的普遍性。 (2)故事情节的形态。 从14篇作品的故事倩节的形态来看,也可以分为两种情形。《狂人日记》等8篇具有小说常态常规的故事;独立、完整的时间、空间及人物命运普遍的过程,是现实生活的某种模拟,但并不等于现实生活,尤其与作者个人生活不“接通”;具有象征性、典型性,涵盖着社会生活的某一面。但另一类作品,即《一件小事》等6篇却不同,其间的人事一个很明显的特点:不具备独立性,而与作者的生活,经历有着亲缘、叠合、甚至相同的关系,与作者个人生活“接通”,上述6篇前5篇经人考证都确系鲁迅个人生活的表现、记录,勿庸争论。而《头发的故事》似乎是两人对话的独立故事,但凡是了解鲁迅生平、思想者可以很快明确地看出,其中N先生关于头发的遭遇、感慨,关于“黄全世界”的说法,关于先驱者“死”得寂寞的话语等等,都直接来自或吻合鲁迅本人。正由于与鲁迅个人生平、思想、生活的过多重合,这几部作品与前类作品相比较,其小说应有的象征性、典型性,虚拟性被某种写实性、个人性消解了,因此,这几部作品的文体体裁常常引起争论,被人认为更接近散文、小品。 (3)作者与叙事及作品中人物的关系 《呐喊》中,上述《狂人日记》等8篇,作者明显退出故事空间,在叙事时,或用第三人称全能全知的形式,站到故事之外;或用按语形式(《狂人日记》),或用故事特定人物身份的形式(《孔乙己》),将作者自己与作品中第一人称叙事者“我”区别开来。总之,作者与作品空间,作品人物不发生直接的牵连,作者通过不同叙事方式讲的是“社会”上的生话、人事。 但是,在《一件小事》、《兔和猫》、《鸭的喜剧》、《故乡》、《社戏》中,作者与第一人称叙事者“我”的身份,难以区别,据对作者生平考证,这些作品中的“故事”,可以说,都是作者自己的亲身经历、遭遇,作者不但没有站在“故事”之外,而是进入了“故事”之中。换言之,作者基本上叙说的是“自己的故事”,虽然也有一些补加、虚构、渲染,但作品中,“我”的叙事主干,不能使人实现小说应有的阅读期待,反而容易引起人们对作者生平的联想,对作者个人而不是社会生活的认识。另外,《头发的故事》中,作者虽然不等同于叙事者“我”,叙事格局与上述5篇有区别,但其中主人公的言语行状又明显叠合着鲁迅个人,可以说,作者仍然进入了作品空间,仍然叙说了自己的遭遇与哀痛,不过不是以第一人称叙事者“我”的形式,而是以作品中主人公的形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