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I206.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7071(2001)03-0037-05 一 关于语言的本质,我的基本观点是,语言既是工具,又是思想本体,既是“器”又是“道”,这是两个不同的层面[1]。既然语言是本体,既然语言与思维、与思想、与世界、与民族文化民族精神有着内在的联系,那么,中西文化、思想、思维方式的差别最终可以从语言学的角度得到深刻的说明。从这一角度来看,本世纪初发生的语言变革就不简单地是一次语言工具的变革,而是一场深刻的思想文化革命。五四时期的白话与文言之争既是语言形式之争,也是思想文化之争。现代汉语和古代汉语是两套不同的语言体系因而也是两套不同的思想体系,现代汉语是构成中国现代大学的深层的基础。 汉语的“词”是由“字”组合的,表面上,古汉语和现代汉语是同一文字系统,现代汉语还是古代汉语那些“字”,现代汉语的词汇很多都是承继古代汉语而来,但在思想体系上,现代汉语和古代汉语是两套语言系统。从思想角度来看,语音、语法、词法结构、句法结构对语言系统并不构成绝对的影响,虽然很多人认为这些因素也与思想有很重要的关系,比如叶嘉莹认为,“语言的组合方式也便是民族思维方式的具体表现”,汉语的组合方式决定了“其不适于做严密的科学推理式的思考”[2](P115)。但这明显是言重了。的确,从语言学的角度,这些都很重要,但从思想角度来看,它们却并不是很重要,比如,对于现代汉语来说,在语音上,说普通话和说方言是有很大不同的,但这只影响口语交际,并不影响思想性质。词是如何标示的?宾语和状语放在什么位置并不影响语言的思想系统。从“听”“说”来看,这些都是非常重要的,它影响交流和理解。但对于思想,它的影响是非常小的。 在工具层面上,语言系统之间并无根本性的差别和冲突,两套语言系统在思想上的差异并不在于物质名词的形和音的差异,也不在于物质名词系统的不同,比如有些事物,英语中有而汉语中没有,有些事物,汉语中有而英语中没有,这并不是构成汉语与英语之间差别的根本。事物的名称不同以及有无是可以通过实际的接触和翻译解决的。正是在工具层面上,各种不同的语言可以互相翻译,持不同语言的人可以互相交流,语言具有索绪尔所说的约定俗成性,用什么词语来标识事物并不重要,比如树这一事物是用"tree"还是用“树”来表示并不影响树作为事物的性质。但在思想层面上,语言就没有这么简单。思想无形,是虚的,它不是指向实物,而是指向关系等人的抽象的文化意识和思维活动,它的意义不在实物而在语言本身,知道了词也就知道了思想。从思想上,构成语言系统之间根本差别的就是这些思想词汇,虽然在整个语言系统的词汇中,这些词汇所占的比重并不大,但它却构成了一种语言的“主题词”,正是这些“主题词”构成了不同语言系统的民族在思想、文化、民族精神、思维方式上的根本不同。研究民族的哲学、历史学、美学、文化、文学,如果不从语言的深层角度来研究,无论如何是难以深刻的。比如文学,高尔基说:“语言是文学的第一要素。”无论对文学的本质进行何种宽泛的理解,文学的本质都与语言有着根本的联系,文学从根本上是语言的艺术。中国现代文学是从语言变革开始的,它的一个明显的标志就是现代汉语,研究中国现代文学,无法绕开现代汉语,现代汉语所蕴含的文化、思想和思维方式是构成中国现代文学作为类型的深层基础。现代文学研究必须回到语言本体论才能从根本上解决对中国现代文学的认识问题。 那么,从思想层面上,究竟什么是现代汉语?它与古代汉语、文言文、白话文是什么关系? 现代汉语和古代汉语从根本上是两套语言系统。现代汉语是在古代汉语的基础上演化、发展、变革而衍生出来的一套语言系统,是同一文字系统但不是同一语言系统。李欧梵认为“在五四文学中形成的‘国语’是一种口语、欧化句法和古代典故的混合物”[3](P528),这实际上主要是从思想的角度给现代汉语下定义,只是不太准确。沿着李欧梵的思路,我认为,现代汉语可以说主要是一种口语、欧化词汇和古汉语词汇的混合物。这里的“口语”即白话,是从古代白话文而来。“古汉语词汇”包括成语和其他一些古汉语常用词汇,它隐含着许多中国古代文化、思想的精华,是从文言文而来。而“欧化词汇”则是从西方而来。这是和语言学家的看法一致的,王力先生认为,汉语的发展在词汇上主要有三种来源:自造的词语、外来词汇、“古语的沿用”。具体对于现代汉语的词汇,王力说:“近百年来,从蒸气机、电灯、无线电、火车、轮船到原子能、同位素等等,数以千计的新词语进入了汉语的词汇。还有哲学、社会科学、自然科学各方面的名词术语,也是数以千计地丰富了汉语的词汇。总之,近百年来,特别是近五十年来,汉语词汇的发展速度,超过了以前三千年的发展速度。”[4](P680)现代汉语在词汇上大量借用西方的词汇,这是现代汉语从根本上在思想上不同于古代汉语的最根本的原因。这里关键是“欧化词汇”,欧化词汇本质上是为翻译西方概念而造出来的,其不论是新创造的,还是借用古代白话词汇和文言文词汇,它虽然是汉语方式,但本质上却是西方的。正是在思想的层面上,西方语言对现代汉语的影响巨大并最终造成了现代汉语与古代汉语作为语言体系的分道扬镳。 从词汇上说,现代汉语包括三个方面的思想来源,首先是西方的,其次是中国古代的,第三是按正常的规律增生的。在工具层面上,现代汉语与古代汉语相比并没有很大的变化,特别是在日常生活方面,现代汉语主体词汇仍然是古代汉语那些,接受外国的物质文化而新增加的物质性名词并不是造成现代汉语与古代汉语区别的根本,事实上,即使把这些词汇加进古代汉语,也丝毫不影响古代汉语的思想性质。古代汉语与现代汉语的根本区别在于其体系的不同,在于其思想性词汇而不是物质性词汇的不同。语音、语法以及修辞对于思想不具有根本意义。修辞和语法一样,也与思想有一定的关系,即本身具有思想性,但修辞主要是语言在运用中的风格问题,修辞大致和物质名词一样,各种不同的语言具有共通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