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土文学论战之今昔 从历史上看,发生于1977至1978年的乡土文学论战,是台湾光复以来未曾有过的一次大规模的文化论战。它在特定的社会历史条件下产生,其影响又远远超出了文坛论战的范围。面对70年代台湾遭逢外交变局、钓鱼岛事件等严峻现实,面对台湾社会与文坛的恶性西化现象,台湾民众特别是青年知识分子开始反省自身的境遇与前途,这使得关怀社会、改革社会的时代呐喊蔚为风潮,整个台湾向着回归民族、回归乡土的方向转舵。台湾乡土文学的崛起,构成了70年代台湾“回归运动”中的重要组成部分。1977年,由当时国民党中的反共文人首先发难而引起的乡土文学论战,实际上是台湾两种政治势力、两种文化心理、两种文学观念在特定背景下的一次总较量。尽管当时代表官方立场和西化立场的发难者大肆攻击乡土文学,乡土派理论家与作家也不时被推向复杂的境地,但经过激烈的论战,以陈映真、尉天聪为代表的乡土派文学主张最终占了上风。乡土文学的反西化、反殖民经济立场的确立,对台湾新文学的民族性、社会性、写实性、民众性的继承和发扬,对现实主义传统的发展和丰富,都成为当时进步文艺界的共识。特别是乡土文学论战中所激扬的回归民族、回归乡土的精神,更成为台湾70年代时代精神的标志和象征。 然而,这一乡土文学论战的历史果实,到了台湾政局急遽变化的八九十年代,却发生了意想不到的变化。在独派文学人士的不断虚构、篡改与言说下,乡土文学论战的本来面貌与诠释方式被刻意扭曲。特别是1997年乡土文学论战20周年纪念之际,同时出现了两场性质相异、色彩分明的研讨会,在官方出资筹办的研讨会与陈映真为代表的“人间派”自费主办的研讨会之间,明显地标识出台湾历经20年社会变迁之后对于乡土文学论战评价的新的对立和斗争。在特定的社会思想文化背景下,“本土”文化与文学论述急遽兴起所带来的直接后果,使得乡土文学的领导权与解释权从“左派”转移到“本土派”手中,而乡土文学的名号也逐渐被“本土文学”所取代。原本还兼带阶级色彩的乡土文学,也成为完全以区域为中心的“台湾文学”。回顾乡土文学被解体的过程,陈映真先生不无痛心地总结道:“历史给予台湾形形色色的民族分离主义将近20年的发展时间。但看来70年代论争所欲解决的问题,却不但没有得到解决,反而迎来了全面反动、全面倒退和全面保守的局面。”这其中有太多沉痛的历史教训值得人们反思。 从乡土文学到“本土文学”的逆转 在乡土文学论战历史被虚构与篡改的过程中,当年的乡土文学阵营的分化,以及某些民族主义者后来的政治转向,不仅提示了历史发展的曲折与复杂,而且突显了政治上的统独争议在文学领域的激烈反应。陈映真先生在他的长篇论文《向内战·冷战意识形态挑战——70年代台湾文学论争在台湾文艺思潮史上划时代的意义》一文中,曾经这样谈到:“从80年代中后开始,叶石涛、王拓、陈芳明、巫永福、宋泽莱、李魁贤和不少原台湾文学的中国性质论者,在没有做任何负责的转向表白条件下,转换了自己的思想和政治方向,从他们原来的原则立场,全面倒退。”特别是叶石涛、王拓的文学逆转与精神背叛,更是令人触目惊心。 从乡土到“本土”,叶石涛对乡土文学的诠释经历了自相矛盾、随风转舵、愈演愈烈、变本加厉的演化过程。叶石涛长期关注乡土文学,曾经坚定地倡导现实主义创作。早在1965年,他就于《文星》杂志发表了《台湾的乡土文学》一文,率先提出了厘定“乡土文学”概念的问题,只是他的声音被淹没在当时不断高涨的现代主义文艺浪潮中。1977年5月,在乡土文学论战初期,当时站在乡土文学阵营的叶石涛,发表了《台湾乡土文学史论》一文。这篇近两万字的论文,由“台湾的特性和中国的普遍性”、“台湾意识”、“帝国主义和封建主义下的台湾”、“台湾乡土文学中的现实主义道路”、“台湾文学中反帝、反封建的历史传统”等五大部分组成,这也是叶石涛后来撰写《台湾文学史纲》一书的胚胎。当时处于自相矛盾的文学史观中的叶石涛,碍于台湾与中国无法分割的血缘关系与历史事实,迫于当时无法阻挡的回归民族的时代潮流,不能不承认“始终给台湾带来重大影响的是一衣带水的中国大陆的中华民族”;另一方面,他又心有不甘地提出了“台湾意识”,强调台湾文学“应该是站在台湾的立场上来透视整个世界的作品”。这种隐含了分离主义倾向的提法,立即引发了陈映真的警觉和批评。在《“乡土文学”的盲点》一文中,陈映真敏锐地指出叶石涛文学史观中带有“用心良苦的,分离主义的议论”,而主张“台湾意识”还是“中国意识”,这又关涉乡土文学的回归方向。由于社会观、历史观、经济观乃至文学观的歧异,陈映真与叶石涛对乡土文学的解释产生分歧。但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对美日新殖民主义和官方意识形态的斗争是乡土文学论战的主流,陈、叶这种来自乡土文学阵营的不同声音,并未引起继续论争。 从80年代到90年代,经历了1982年为“建立有自主性的台湾文学”而创办《文学界》杂志的活动,经历了1987年带有某种“本土论”色彩的《台湾文学史纲》的出版,叶石涛的文学思想已经在“本土化”的道路上越走越远,叶石涛也一改自己过去模棱两可的某些文学阐述,终于在90年代亮出了他多年想说而不敢说的台独观点。1992年,叶石涛错误地打出“台湾文学国家化”的旗号。并在《文学台湾》第4期上公开发表《台湾文学本土化是必然途径》;1995年,在《台湾新闻报》的“西子湾”副刊上,叶石涛以“台湾文学百问”专栏发表系列文章,认为70年代的乡土文学论争“乃是以中国民族主义为基调,并非真正的落实在本土的历史、人民和土地上,充其量只是在台湾的中国民族主义者的分裂、内讧罢了……70年代末期的第三次乡土文学论争,是外来政权中国民族主义者和‘在台湾的’新中国民族主义者之间的斗争。”从当年乡土文学论战的参与者,到今天的攻击者,叶石涛不惜以杜撰与篡改历史事实的做法,来诋毁和改变乡土文学论战的性质,他本人也彻底走上了文学“本土化”的道路,经历了从乡土文学到“本土”文学、从“台湾意识”到“自主性”乃至“台湾独立”的演变过程,叶石涛当年提出的乡土文学理论,特别是他首创的“台湾意识”这一概念不仅成为80年代台湾“本土”文学批评界诠释台湾文学的理论支柱,也不断建构为独派文学论述的纲领和体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