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近十年来我国文学的总体评价评论界一直是众说纷纭、毁誉不一。毁之者认为在当前社会转型期的金钱和权势的双重挤压下,文学作品日益显得空乏平庸、粗鄙恶俗,以至道德沦丧、艺术衰微,已经走上了文学创作的末路歧途;誉之者则感到它在实现自我、回归文学自身和书写当代人的生存困境等方面,较以往都有许多新的实验和突破,应该被视为当代文学继承和发展“五四”文学传统的新的跨越。下面我想着重从文学探索的审美价值取向方面做点评估,作为对世纪之交文学命运的一种思考。 一、在文学从一元走向多元、从外化走向自身的转换过程中,值得注意的是,在颠覆了以往审美创造中的“不胜负担之重”以后,又生成了艺术生命中的“不能承受之轻”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文学创作的一个最显著的特征,就是在改革开放的艺术实践中逐步突破了长期以来束缚审美创造的二元对立的思维模式和一体化的创作方法,在文艺领域里出现了流派纷呈、兼容并蓄的发展态势。如主旋律和多样化,高雅和通俗,精英和大众,政府和民间,计划和市场等等,有效地开阔了人们的艺术视野和创造空间,从而有利于作家艺术家们能够更好地按照自己的生活体验和审美追求来进行创作实践——其中既有现实主义的回归,也有先锋派的余绪;既有纯文学的坚守,也有消费文化的兴起;既有传统程式的再现,也有新新人类的实验……因缘时会,不失为世纪之交新旧文学的一次有声有色的展示和预演。 然而九十年代文学就是在进行这种从一元走向多元、从外化走向自身的艺术转换过程中,因为缺少自觉的精神准备和审美追求,往往在纷纭繁复、五光十色的现实生活和现代思潮面前失去了对于社会人生和艺术品质进行必要的理性思辨和审美观照的能力,误以为文学创作只要消解了以往的那些宏大叙事、主题意义之类的外在压力之后,就可以在超离社会、放逐精神的自由自在的艺术想象中实现其“预支快乐”了。其结果正像人们所说的,当它致力于颠覆了以往审美创造中的“不胜负担之重”以后,又生成了艺术生命中的“不能承受之轻”。例如在近年来被人们称之谓“另类写作”或“个人化写作”的作家作品中,他们虽然在注重“把握住自己最真切的痛感”和揭示“世俗本色的生存状态”方面,有时也能为我们提供一些新鲜的生活信息和情感经验,并在文学叙事和写作姿态上进行了有益的实验;但由于他们常常自得于把创作中的人文关怀消解成所谓“主体退隐”的零度写作,把审美活动中的情感展现张扬为欲望宣泄的“文本狂欢”,从而便无力把这种自恋式的写作姿态和物欲化的叙事快感提升为有意味的情感形式。因为在艺术创造中真理和美德不仅赋予人生以意义,也赋予艺术以品格。如果一个人对人类的社会进步和精神文明的大问题、大意义都没有热情和爱憎,他还怎么能够“把美带到人们的生活中去”,又怎么能够在审美领域里实现迈向新世纪的历史性跨越呢? 二、通俗文艺的迅速发展一方面使得大众喜闻乐见的欣赏习惯和兴趣爱好受到应有的重视和认同;另一方面,通俗文艺粗鄙化、庸俗化的创作倾向,产生出越来越多的文化泡沫和艺术垃圾 九十年代文学的另一个特别值得重视的审美现象,就是以影视文学为代表的通俗文艺得到了迅速强势的发展,其传播的广泛和影响的深入已成了人们文化生活的主要资源。而且随着文化产业结构、消费结构的调整和大量资金艺术人才的不断涌入,大众文艺在审美领域的地位和作用也实现了一次新的跨越——从一直被人们瞧不起的不登大雅之堂的“下里巴人”,一下变得横行文苑,连一向自视很高的文人雅士们也不得不倒过来附庸“俚俗”,以求得自己“高雅”文艺的生存和发展。这样一来,一方面大众文学的审美特点,即大众喜闻乐见的欣赏习惯和兴趣爱好便不能不受到应有的重视和认同,人们已不再像过去那样,动不动就用高雅文艺的审美规范去贬低大众的欣赏习俗,也不会用“纯文学”的那些价值意义之类的要求去取代它的娱乐性、消闲性的艺术效果。另一方面,大众欣赏中的低级趣味和市场化的恶性炒作又不可避免地会导致通俗文艺粗鄙化、庸俗化的创作倾向,从而产生出越来越多的文化泡沫和艺术垃圾。例如就以当下影响最大的影视文学来说,无论是新编戏说、还是言情论道,其审美价值能够在娱乐的同时又有益于人们的身心健康、提高人们的欣赏水平的,却并不占多数;而那些陈腐不堪的封建思想和庸俗观念,令人审美能力日益衰退的生拉硬扯和胡搅蛮缠,以及所谓情节破绽、性格硬伤等等,则比比皆是……这样便不能不引起人们的关注和重视。因为大众文艺的欣赏活动毕竟属于艺术审美的范畴,它和一般的消闲娱乐——如体育竞技、赌博冒险等不同,不是作用于人的感官刺激,而是作用于人的情感和心灵。由此我们便不能同意这样的观点,即认为大众文化的“职业道德”就是拒斥一切思想性,专门给人疲惫的身心“捶背挠痒痒”的。所以尽管今天的大众文化已经使那些“曾经令我们的先人过得十分舒服的一切趣味、窍门和好玩的玩法一股脑都在中国复辟了”,而我们却无论抱有什么“艺术洞察力和艺术良心”也是无从逾越的。这样一来,大众文化不是注定要永远背着复辟传统腐朽文化的黑锅而没有出头之日了吗?其实,记得西方的一位比较通情达理的文艺理论家曾经这样说过:艺术家和公众双方如何“把教益和娱乐”调和成一种可口的“艺术点心”——既不能放进过多的教益和过少的乐趣使它难以消化,又不该只有乐趣而没有教益让它缺少营养——从来就是通俗文艺创作所应该关注和解决的问题。特别是像现在的大众文艺欣赏这样,动不动就会被弄得家喻户晓、万人倾巷,就更应该重视其审美导向的问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