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穆旦早在40年代就成为当时最受欢迎的青年诗人。40年代初期,闻一多编选《现代诗钞》时,选入了他的诗作十一首,数量之多仅次于徐志摩。1948年初,方宇晨的英译《中国现代诗选》在伦敦出版,其中就选择了穆旦诗九首(注:参见编辑部:《诗人与书》,上海《诗创造》,1948年5月,第11辑,第32页。唐湜:《九叶在闪光》,《新文学史料》,1989年第4期,第147页。)。1952年初,穆旦的两首英文诗作被美国诗人赫伯特·克里克莫尔(Hubert Creekmore)编选入《世界名诗库》(A little Treasury of World Potery)(注:参见李方编:《穆旦诗全集》,中国文学出版社,1996年9月初版,第280页。)。穆旦诗作的艺术风格、诗学传统、思想倾向和文学史意义,在40年代就被一些诗人和评论家较为深入地讨论着。 50年代初以来,穆旦频受政治运动的打击,身心遭到极大的摧残,被迫从诗坛上销声匿迹,转而潜心于外国诗歌的翻译,直到骤然去世。穆旦去世多年以后,才逐渐被人们重新认识。人们出版他的诗集和纪念文集,举行“穆旦学术讨论会”,给予他很高的评价。“二十世纪中国诗歌大师”的排行榜上,他甚至被名列榜首(注:参见张同道、戴定南主编:《20世纪中国文学大师文库·诗歌卷(上)》,海南出版社,1994年10月初版。)。这种种的不寻常,被称为“穆旦现象”。穆旦已成为诗歌界回顾历史、着眼当前和展望未来都不能轻易绕过的重镇。 穆旦生前只出版过三本诗集:《探险队》、《穆旦诗集(1939-1945)》和《旗》。在他去世后,海内外都出版了他与几位诗友的合集,他的个人选集和全集也相继面世。穆旦另有一些佚诗、佚文和遗作,特别是晚年写作的一首长篇叙事诗,由于种种原因,至今不能公开发表(注:参见王自勉(美):《艰辛的人生·彻悟的诗歌 诗人穆旦》,芝加哥《世界周刊》,1999年8月15日,第804期,第41页。)。作为翻译家的查良铮,则向人们奉献了拜伦、普希金、雪莱、济慈、艾略特、奥登等诗人的译著二十多本,质量均属上乘,深受人们的敬慕与欢迎。这些精美的译诗,也是穆旦诗歌创作的重要组成部分。 对穆旦的研究,从1946年开始,经历了半个多世纪,主要集中于他自己的诗歌创作和生平经历,探讨他的艺术技巧、诗学传统、风格流派、思想特质、精神人格、文学价值和文化意义等,也有对其作品的细读阐释和赏析。本文拟对半个多世纪以来穆旦研究状况做系统梳理和综合评述,此项工作将以四个历史时期为线索展开:一是1946-1948年;二是1979-1988年;三是1989-1997年;四是1998年至今。 一 根据现有资料,穆旦从高中时开始诗歌创作,他的诗才从那时就开始显露,而且非常敏捷。大学期间,穆旦就有比较成熟的诗作发表在香港、重庆两地的《大公报》上。至40年代中期,穆旦早年的代表作如《还原作用》、《赞美》、《诗八首》、《出发》等,都已经发表,其中的十一首被闻一多收入了《现代诗钞》(1943年9月)。1945年1月,西南联大文聚社出版了穆旦首部个人诗选集《探险队》。随着诗作的发表和结集出版,穆旦如“宝石出土,便放出耀眼的光辉,当时就受到不少读者赞美”(注:林元:《一枝四十年代文艺之花》,《新文学史料》,1986年第3期,第122页。)。 王佐良的《一个中国诗人》(注:原载伦敦《生活与文学》(LIFE AND LETTERS),1946年6月号。《穆旦诗集(1939-1945)》于1947年5月由作者自费在沈阳出版时,此文作为附录被收入,后又发表于北京《文学杂志》,1947年8月号。本文引用时采用曹元勇编:《蛇的诱惑》,珠海出版社,1997年4月初版。)是目前见到的最早全面评述穆旦诗歌的文章。在第一阶段中,其他代表性的评论有袁可嘉的《新诗现代化》和《诗的新方向》、周珏良的《读穆旦的诗》、李瑛的《读穆旦诗集》、默弓(陈敬容)的《真诚的声音》、唐湜的《诗的新生代》和《搏求者穆旦》(注:袁可嘉:《新诗现代化》,天津《大公报·星期文艺》,1947年3月30日;《诗的新方向》,《新路周刊》,1948年第1期。周珏良《读穆旦的诗》,天津《益世报·文学周刊》,1947年7月12日。李瑛:《读穆旦诗集》,天津《益世报》,1947年9月27日。默弓(陈敬容):《真诚的声音》,上海《诗创造》,1948年6月,第12辑。唐湜:《博求者穆旦》,上海《中国新诗》,1948年8、9月号;《诗的新生代》,上海《诗创造》,1948年2月,第8辑。)。这些文章有的是穆旦专论,有的则将穆旦置于新潮诗人群中来论述;有的是理论的总结,有的则是直觉印象式的描述。这些文章数量不多,但对穆旦的分析、概括和评价是准确深入的,至今仍被研究者作为经典而广泛引用。 在《一个中国诗人》里,王佐良指出了穆旦抒情诗中的现实主义品质;并且和当时一般中国作家的“冷淡”和“虚空”不同,穆旦的焦灼是真实的,主要的调子是痛苦,其原因在于别的很多作家只是在抄袭西方二流作家的文字,而且“在拥抱了一个现实的方案和策略时,政治意识闷死了同情心”;穆旦则没有模仿,也从来不借别人的声音歌唱,不依附任何政治意识,而是以一种“受难的品质”来表达当时中国知识分子的受折磨而又折磨人的心情。王佐良分析了穆旦诗歌的“辩证”的艺术手法,并指出他不仅用头脑思想,还用身体思想,这使得《诗八首》将肉体与形而上的玄思混合,成为“中国最好的情诗之一”。王佐良赞赏穆旦在表达方式上弃绝古典的词藻而运用现代白话,并有着许多人想象不到的排列组合,使得他的作品有“一种猝然,一种剃刀片似的锋利”,这种风格完全适合他的敏感。王佐良认为穆旦对于中国新写作的最大贡献,在于他“创造了一个上帝”、这在缺乏精神上的起伏、宗教诗从来没有发达过的中国,是一件几乎完全新的事,值得诗歌界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