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围绕王小波生前的寂寞与死后的轰动述评 可以说王小波是神奇地出现于中国文坛又流星般地倏然离去的。在他死后,他的作品广泛传播,仅《我的精神家园》,1997年6月第一版,次月就再版,1997年10月北京第三次印刷。还有杂文集《思维的乐趣》和《沉默的大多数》,文集黄、白、青三时代,作品集数卷,再加上两本纪念集,各种与悼念形式相参的作品讨论会……等等,其阵容宏大,几乎遍及人文学科,言说者来自哲学、社会学、伦理学、文学……各专业。亲人、朋友的怀念,文化界的惋惜,书商的投机及新闻的炒作,王小波霎时成了一个文化事件。以至于王蒙作文亦要先声明“不敢跟着哄”,有“炒死人”之讥(注:参见王蒙《难得明白》,《王小波作品集》代序,时代文艺出版社,1998年版。)。不管怎么说,有一个不容否定的事实是:王小波的死,某种程度上让他的文字的传播与接受,突破了情趣相投的朋友间的小圈子里的活动,成了大众行为。 王小波的文字并不是在死后才出版,只是他生前的出版版为艰难,在《黄金时代》的后记王氏如此结尾:“本书得以面世,多亏了不屈不挠的意志和积极的生活态度。必须说明,这些优秀品质并非作者所有。鉴于出版这本书比写出这本书要困难得多,所以假如本书有些可取之处,应当归功于所有帮助出版和发行它的朋友们。”(注:《黄金时代》,第414页,华夏出版社,1994版。)中国当代文学的定位特别是扬名,很大程度上依赖于轰动,这也是当代文学具有“浮躁”之名的一个原因。因此,王小波现象就很能说明一些中国出版状况。 每一个文字工作者,都希望自己的劳动付诸梨枣,所以陈寅恪会将自己的诗歌辗转他地,以期刊印(注:参见陆键东著《陈寅恪的最后20年》,(北京)三联书店1992年版。)。大陆的出版一直没有开放到像香港出版业那样的私营出版,出版制度设下的规则几乎不同时代有不同时代的特色,故每一时代的有心人都可写一本似唐弢先生那样的《书话》(注:参见唐弢《晦庵书话》,(北京)三联书店,1980年版。)。如果从这一思路去看王小波的小说最初出版受阻,就不足为怪。从王小波三年的出版量来看,他获得的机会并不少。值得思考的是,中国大陆的出版不只是机构审查,更多的是“关系”密布,出版界要的是热点和买点;于是,一次死亡,才能满足出版界的欲望,从而成就了写作者的事业。这份哀痛里要表达的不是愤怒,而是深刻的讽刺。一个新手的文字很难进入编辑老爷的眼帘,而名人则可携妻旅游,举举皆是。但一本书在香港出版,及在台湾获奖,并不能说海外的见识就高明多少,只是体制不一样,机制不同罢了。 王小波生前没能为大陆当代理论批评界重视确认,原因很复杂。比如《黄金时代》,是先在台湾《联合报》副刊连载,并获得此报十三届中篇小说大奖,然后在台湾和香港以单行本和小说集形式出版。因此,1993年10月5日金健在《人民日报》海外版第四版报道《黄金时代》获奖消息,亦说出此乃文坛之外的高手。出版及报道皆面向海外,且当时王小波留学海外,这都是不被大陆内文坛认识的原因。当代文学批评,如何将圈外的优秀纳入圈内,需要鉴赏。但鉴赏本身又隐含着诸多难以厘清的复杂因素,比如鉴赏者的历史经验和知识准备;当时时代风气和审美倾向,以及说不定的偶然契机,都有可能更改作品的命运。王小波文字在作者生前所遭当代权威批评的冷遇,到王死后的纪念文中,多有情绪性的问罪,本文在此作一些澄清。 在艾晓明与李银河编的关于王小波的纪念集二百五十页,丁东有这样一段话: 当时,妻子在北大中文系投师谢冕教授,作访问学者。他们那里每一两周举行一次专题讨论。我向她建议,能不能将王小波在香港出的书送一本给谢老师,请他安排一次专题讨论,让中国文学界认识一下王小波。王小波送了书,谢老师也说写得不错,但专题讨论却没有能够安排。是顾不上?是有困难?是与他的弟子们热衷的“后现代”差距过大?还是小波尚无名气,不够充当讨论对象的资格?十几年前,谢冕先生率先支持朦胧诗,表现了一种卓越的民间眼光;可惜在王小波的小说上,这种民间的眼光没有能够再次闪亮,他也错过了再一次充当伯乐的机会。 读完,笔者不仅背脊骨抽冷气。文坛有许许多多的恩恩怨怨,自古以来便造就了文坛公案的多姿多彩。谢冕先生由于他在当代文学中的名气和地位,常会不小心地掉进某种是非中,而先生自己却浑然不知。人们习惯赞赏古代文学中的学人风范,而当代文学中的学人风范恰如谢冕先生。先生真纯、宽容而善良,先生的朗朗笑声里包容了后辈们的长长短短。这种风范,让先生无法了解当代“文化人”的操作,先生既不会识破别人的利用,亦不会明白自己怎么就跌进某种恩怨中。某些人出于私下各种目的,或拿先生作粉饰、作盾牌;或拿先生作靶子。似乎若言先生不严谨,就能标示自己规范而卓越。现仅就丁东上段文字,商讨如下: 北京大学“批评家周末”,每一学期都有选题规划,如果没有记错的话,1992年应该是关于文学史的系列讨论。在大的选题之外,每一学期会抽一到两次,安排当代文学现象或热点问题讨论,目的是让当代文学的研究生了解当代文学的现状。这是一门课程,目的是培训学生的思维和敏锐,而不是“伯乐”选马的场地,外人出于自己的动机,赋予此课程其他外在的意义,于课程本身毫无关系,一如硬要将谢冕先生定位于“伯乐”。只要聆听过先生教诲的学生都清楚,先生从未以伯乐自居过,朦胧诗事件实乃历史的契机,先生从未要力求去“充当”伯乐。而王小波在香港出的书,先生说“不错”,是先生的风范。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评价标准,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赏析风格;而当代文学,由于它的学科特征有着多变和丰富性,从信息量到思维方式可谓是变换无穷,要此学科的前辈每时每刻都保持高瞻远瞩,实在勉为其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