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所说的“媒体”,用以指称以普通大众为传播对象的印刷文字读物(报纸、各种流行时尚杂志)、电视和互联网等。媒体,英文:media,也可译为媒介。二者似乎通用。从理论上来说,学术话语当然也依托媒体存在,学术刊物也属媒体之列。但习惯用法并不把学术刊物与通常所指的媒体相提并论。学术性刊物与大众媒体确实有明显的区别,这种区别就在于前者是在专业领域的有限范围内传播,后者是在社会各个阶层区域流行。媒体的发达无疑是当代中国文化民主的生动体现,人们表达个人见解的场所多了,准入的门槛低了,参与方便了,这些无疑都是令人鼓舞的现实。媒体使过去的文化等级界线变得模糊,尤其使精英文化变得边缘化。数量和速度成为大众文化建立霸权的标志,成批量地复制,无止境地制造事端,永远保持旺盛的扩张姿态,媒体因此立于不败之地。 所谓“媒体批评”,主要是指发表在报刊杂志和互联网上的那些短小凶悍的批评文字。从什么时候起人们失去了耐性,开始直来直去恶语相加,或是含沙射影指桑骂槐,难以考证。但很明显,自20世纪九十年代后期以来,大量的短小凶悍的文章在二三流的报纸上不胫而走。这类报纸盈利无门,败家有方,为增加销量,热衷于制造各种事端,或捕风捉影、张冠李戴,或贼喊捉贼,总之使尽浑身解数,招徕读者。随着市场经济的深入发展,这类报纸倒也如鱼得水,混水摸鱼,变本加厉。20世纪九十年代下半期以来,地方晚报以及一些民营和股份制合作办的报纸渐成气候,形成了一股颇带有民间色彩的文化气候。毫无疑问,这类报纸有值得肯定的地方,它贴近老百姓,敢于发牢骚,针贬时弊,在某种程度上为民间言论自由表达提供了一个相对宽松的场所。但这类报纸经常缺乏严肃性,刻意追求争吵对骂的阵势,热衷于制造新闻效果,不惜恶意中伤。久而久之,就形成一种尖刻无理不负责任的文风。 不幸的是,当代中国文化确实有农村包围城市之势——我是指在某些方面,中国传统民间的智慧和刁泼,都随着民间的一些表达空间尽情地发挥出来了。它在那些制度的缝隙之间游走,有时制造着生动的景观,有时就在胡作非为。“地方-民间”确实有效地影响了中心城市的传媒,除了严格管理的权威图像和权威声音依然故我外,印刷符号和声音图像的生产传播空间都发生相应的变化。甚至皇城根下的北京电视台也颇有改观。北京电视台“晚间新闻”,或是“第7日”节目(圆圆主持),极受大众欢迎。主持人无不伶牙俐齿,谈笑自若,有声有色。其风格尖刻明快又带着油嘴滑舌,冷嘲热讽却不失机智风趣,活脱脱一个京片子,看上去像是王朔写的脚本。应该说北京电视台这两个栏目办得十分出色,其靠近民众,针贬时事,做得比较成功。但不少街头小报则是画虎不成反为狗,看上去是在畅所欲言、针锋相对,其实则是玩弄一些市井无赖的伎俩。 当然,互联网正在制造的文化给人们的表达提供了广阔空间,表达变得更加自由、随心所欲,不需要理由、逻辑、证明和结论。互联网的语言以碎片的形式展开,喷射,倾泄,既没有根据也没有目的,它是狂欢、暴力和战争的工具。这里展开的语言杀戮也不过是场电子游戏,一切都转瞬即逝,一切都不过是虚拟的恶作剧。没有中心,没有权威,没有标准。我就是中心、权威和标准。互联网在提升人们表达的自由度时,也把个人的自以为是推到极端,个人变成它的王国里的妄想狂、意淫者、独裁者和暴君。所有的表达实际只对个人有意义,因而所有的表达都变得廉价。人们不要认为互联网是高科技时代的产物就与人类的传统无关,事实上,最先进的东西可能与最原始的东西遥相呼应。互联网使人们回到了穴居时代,重温游牧文化,它有返朴归真的美感,也不无野蛮粗俗的丑陋。人们相互贬损,人性恶的一面倒是得到最充分的发泄,互联网作为一项对精神妄想症的语言学治疗是卓有成效的,如果要在其中寻求理性交往的意义,可能非常困难。互联网确实提供了无穷无尽的信息,它使人类生存的时间/空间的内涵和外延发生了根本变化,生活具有最大可能的虚拟性。作为一项新生的事物,互联网无疑有着极多的好处和无限远大的前景,但目前,它确实给人们的表达方式带来某些负面的作用。不看到这些负面作用,自觉地纠正这些偏颇,互联网在不久的将来就不会是自由表达的天堂,而只是语言的垃圾场。 尽管互联网的使用者更多限于年轻的群体,但它快速的发展也开始对传统的印刷符号媒体产生影响。流行小报显然最容易接轨,它们的一次性用品特征使它们之间可以一脉相承。作为一种新闻体的表达方式用于传播一些小道消息本也未尝不可,但要命的是它迅速就波及到文学批评行当。小报上的批评都显得短小凶悍,信口开河,骂你没商量。不需要摆事实,更不需要讲道理,只要一棍子把对手打死。时兴的做法是把别人骂倒,自己就立起来了;只要说别人不行,他立马就行了。现在,否定他人轻而易举,抬高自己易如反掌。在没有标准的时代,扮一个鬼脸就自以为是高大全的亮相。 媒体小报要的就是那股煞劲,耍的就是滑头,只要心肠硬点就行。出口伤人,随便表达恶意,一篇大受媒体欢迎的“精品”小文就出笼了,就可以树立起批评的“公正无私”的权威。有评论称2000年的文学批评是“骂派”批评当道,这不是夸张的说法。翻翻那些报刊杂志,文章越写越短,越写越泼皮。以鲁迅自居者甚众,可这些人真敢跟石头碰碰么?这些人,这些文字不过是媒体的寄生物,他们相互依赖,相互利用,制造更多的假象,泼更多的脏水。同样,媒体与读者也相互寄生,媒体日益把读者变成一些无聊的听众和看客。读者也全然失去了耐心,只要看到谁和谁在吵就乐开了怀,想象的媒体和想象的读者正在合谋和相互怂恿,共同制造着这个时代的文化快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