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1995年的“本土化”问题论争、1997年乡土文学论战20周年纪念引发的斗争、1998年对于“皇民文学合理论”的清算之后,近一两年来,以陈映真为代表的“人间派”等台湾文坛统派力量,又发起了对于陈芳明著写《台湾新文学史》中所持错误史观的批判。 “偷换概念” 陈芳明宣称其撰写《台湾新文学史》时采用的是“后殖民史观”,即认为:台湾新文学运动经历了殖民、再殖民与后殖民三个阶段。殖民时期指日据时代;再殖民时期“则是始于1945年国民政府接收台湾,止于1987年戒严体制的终结”;解严之后为后殖民时期。 “殖民”这个词作为社会科学领域具有特定含义的概念,使用时须遵守逻辑学上的“同一律”。如果故意用另外的含义取代固有的含义,造成似是而非的思维混乱,此谓“偷换概念”。“殖民”行为的认定,至少有三个要点,一是其行为主体是某个作为殖民宗主国的资本主义强国;二是它向海外扩张,侵犯异族异国,为的是掠夺资源;三是在它的统治下,殖民地经济凋敝,民生贫困。以此对照当代台湾,以“殖民”来指称国民党当局显然并不恰当。 陈芳明解释道:战后国民党在台湾建立了严密的戒严体制,“这种近乎军事控制式的权力支配方式,较诸日本殖民体制毫不逊色。从历史发展的观点来看,将这个阶段概称为再殖民时期,可谓恰如其分。”后来在与陈映真的争辩中又称:“国民政府的来台接收,被定义为殖民政府,始于1947年上海出版的《观察》杂志。这份由储安平主编的重要政论刊物,在当时就已指出,国民党在台湾的统治方式较诸日本的台湾总督还要严苛。”在这里,陈芳明将“殖民”概念与“戒严体制”做了“偷换”,以“统治严苛”作为将战后台湾定性为“殖民社会”的主要依据。然而,“戒严”、“统治严苛”等和“殖民”并不能划等号。“殖民”固然会带来严苛、残酷的统治,但反过来,“统治严苛”并不一定就是“殖民”,否则,就可推论出统治也很“严苛”的奴隶社会、中世纪和现代某些专制国家亦为“殖民”社会,岂不荒谬! 须指出,陈芳明之所以不惜触犯学术研究之大忌而“偷换概念”,乃是因为“殖民”这个概念,包含有一个民族对另一个民族,一个国家对另一个国家进行侵略、占领和掠夺的含义。通过这样的置换,国民党当局就成了“外国”或“异族”的殖民统治者,国民党当局作为官僚统治阶级和台湾民众的“阶级矛盾”,也就被置换为“民族矛盾”或“国”与“国”的矛盾,台湾民众反抗国民党官僚统治的斗争,也就成了摆脱殖民统治,争取民族国家“独立”的斗争,其包含的“台独”政治意涵,其煽动台湾民众针对“中国”的敌对情绪的目的,都至为明显,必须加以揭露和肃清。 对历史事实的漠视和歪曲 不过,陈芳明文学史观的要害,更在于他以所谓对“中华民族主义”的认同或者抗拒的态度为分野,将当代台湾文学划分为“官方文学”和“民间文学”,并以这两种文学的矛盾和斗争作为主线,建构其“文学史”。他宣称,战后弥漫于岛上的中华民族主义,并非建基于自主性、自发性的认同,而是官方“透过严密的教育体制与庞大的宣传机器”强制性、协迫性片面灌输的结果,因此,“台湾作家对民族主义的认同就出现了分裂的状态,认同中华民族主义的作家,基本上接受文艺政策的指导;他们以文学形式支持反共政策,并大肆宣扬民族主义。这种文学作家,可以说属于官方的文学。另一种作家,则是对中华民族主义采取抗拒的态度。他们创造的文学,以反映台湾社会的生活实况为主要题材,对于威权体制则进行直接或间接的批判讽刺,这是属于民间的文学。” 这样的文学史建构固然颇富“创造性”,但它完全违背了历史的事实。这里不妨先引用一段颇为精彩的话,它发表于1945年10月台湾光复之时: 亲爱的同胞,我在这地方要慎重的告诉你们,我们是明末汉民族中最有血气、最有革命精神、最有民族意识、最有奋斗力的……我们不可忘记,我们是遗传着大陆民族的血统,我们的国家是世界五大强国中的大中华民国……最后我将与大众合唱,中华民国万岁!汉民族万岁! 这篇充满中华民族意识和爱国激情的文章,不是国民党官方民族主义的教材,而是出自后来成为“台独”运动始祖的廖文毅的手笔。廖文毅是个如假包换的台湾人,绝非“官方”;当时台湾刚光复,国民党在台行政机关尚未正式成立,还来不及进行任何思想灌输和教育,因此廖文毅当时的表白,纯是自发的,是“自主性的认同”,而非陈芳明所谓的“官方强制性、胁迫性的片面灌输”的结果。当时的普遍情况是:尽管经过50年的日本殖民统治,台湾同胞固有的“中华民族主义”并未泯灭。台湾光复,重回祖国怀抱,台湾同胞实现了梦寐以求的愿望,其欢欣乃至狂喜是不难想象的,其流露出“中华民族主义”的激情,也很自然。这个事例充分说明陈芳明的论调与历史事实的差距有多大! 台湾“乡土文学”的中华文化属性 在陈芳明的文学史建构中,六七十年代的乡土文学思潮,显然属于“抗拒中华民族主义”的“民间文学”的范畴。乡土文学后来被改称“本土文学”,甚至成为“独派”作家的一面旗帜和身份符号。然而,所谓“乡土文学”其实有着格外深厚的中华文化属性。与被陈芳明纳入“官方文学”范畴的“乡愁文学”相比,乡土文学的中华文化属性之强烈和纯正,实有过之而无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