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整理1947年到1949年间台湾一场关于“建设台湾新文学”的论议文献时,我们看见了一个人影,先是模糊,而继之形象日益明晰。那终于从历史的烟尘中走来的人;那从文献材料的纷繁中显影的惊异,正是范泉先生(1916-2000)。 “建设台湾新文学”论议的第一篇文章,是欧阳明发表在1947年11月27日台湾新生报《桥》副刊上的《台湾新文学的建设》。文章里引用了一个名为范泉的人所写的题为《论台湾文学》(1946年元月)的文章中的这一段: ……这正如范泉先生在其《论台湾文学》一文里所明白指出的,他说:“台湾文学始终是中国文学的一个支流,而且台湾与中国文学不可分。前者是属于后者的一环……现在(按:指台湾光复、复归中国)的台湾文学则已进入建设期的开端。台湾文学站在中国文学的一个部位里,尽了它最大的努力。发挥了中国文学古有的传统,从而更建立起新时代和新社会所需要的,属于中国文学的台湾新文学!” 事实上,最快、最早回应了范泉的《论台湾新文学》的台湾评论家,是参与过30年代“台湾话文论争”的著名作家兼评论家赖明弘。他在1946年2月号在大陆刊行的《新文学》(范泉的《论台湾文学》刊于同杂志1946年元月号)上,发表了《重见祖国之日:台湾文学今后前进的目标》。文章中也一字不差地引述了前揭范泉的话,并做了这激动的引伸:“对于(范泉的)这种部分见解,我表示同意……我们今后将要努力创造的台湾文学亦即是中国文学的一部分……台湾文学工作者也就是中国文学工作者。”这时距后来的“建设台湾新文学”论争,有一年零九个月。 1948年3月29日,杨逵在“建设台湾新文学”论争中在新生报《桥》副刊上发表了第一篇文章《如何建立台湾新文学》。无独有偶,杨逵也引用了曾为赖明弘所引用的、范泉的同一段话的后半段。这就显示了这位范泉先生的文章《论台湾文学》受到当时台湾文学界和文化界的广泛注目。在初初阅读这些资料时,我们合理估计:范泉应该是台湾的一位评论家,他在什么其它刊物上发表的《论台湾文学》这篇论文显然受到包括杨逵在内的当时台湾文学界所广泛阅读与重视。 我们在这些历史文献上又看到了当时乍看与范泉无关的头绪。1948年6月25日,也是在《桥》副刊上,杨逵发表了一篇重要讲话——《台湾文学问答》,谈到1947年11月号的《文艺春秋》曾有边疆文学特辑,“其中一篇以台湾为背景的《沉醉》,是‘台湾文学’的一篇好作品”。于是我们又作了一个合理的估计:在当时的台湾,应该有一本叫《文艺春秋》的刊物。我们也很想一读为著名文学家杨逵所不惮于推介的小说作品《沉醉》。 历史以它奇异的方法,逐步透露它的谜底。几乎在同一时期,一位可敬的日本民间学者横地刚先生,几年来独力寻访在1946年至1950年间活跃于台湾的、我国著名木刻家黄荣灿的足迹。横地先生发现黄荣灿曾经在新生报的《桥》副刊上刊出其木刻作品,并发表文章介绍中国的木刻运动。横地也发现,黄荣灿还在出刊于上海的《文艺春秋》月刊上发表木刻作品。而《文艺春秋》的主编正是范泉先生。 原来《文艺春秋》不是刊行于台湾的杂志,而范泉是从未履足于台湾的上海的编辑人、散文家和评论家。 我们在《文艺春秋》上,因着当时尚在人世的范泉先生的协助,找着了小说《沉醉》,更从而找到了刊于《文艺春秋》的台湾光复之初在台外省籍重要作家欧坦生包括《沉醉》在内的六篇小说杰作。当然也从范泉那儿找到了早在1946年1月发表在大陆《新文学》创刊号上的,广为当时省内知识分子瞩目的论文《论台湾文学》全文。 二 今日看来,范泉无疑是最早关心、并且在某种意义上最早研究台湾和台湾文学艺术的大陆知识分子。他的《论台湾文学》发表于1946年1月,距日本战败,台湾光复的1945年8月才不过四个月。这说明范泉关注和研究有关台湾和台湾文学,已历有年所,是早在抗日战争期间的事。果然,他在一篇为声援和同情在“二·二八”事变中受到镇压与威暴的台湾同胞而写的《记台湾的愤怒》(1947年7月)中有这记载: ……过去,由于我对台湾文学发生兴趣,我曾经搜集了五十种以上的论述台湾以及台湾文艺的日文期刊和书报…… 和当时渡台的外省文化人雷石榆一样,范泉能读日本书。但在抗战时期的“孤岛”上海,能收集到五十多种有关台湾和台湾文学的日文书籍与期刊,应该不是很容易的事。正是由于他收集了这些资料,在1946年,台湾光复不到一年时间,范泉一口气写了《论台湾文学》(1946年1月)、《记杨逵》、《台湾诗人杨云萍》(1947年,月份不详)、《记台湾的愤怒》(1947年7月)、《台湾高山族的传说文学》(1947年7月)以及同年11月刊出的《台湾戏剧小记》。这几篇重要的文献绝不只是资料的堆砌,而表现了范泉对问题的识见和对台湾、台湾人民和台湾文学、文化的深切感情,是当代大陆的“台湾研究”史上的十分重要的文献。 隔著一道海峡,民族睽隔了五十年彼岸的一篇文章《论台湾文学》,在台湾不唯引起了热情的反响,并且很快地引起了一场长达十数个月(1947年11月至1949年3月)的关于“如何建设台湾新文学”的重要的理论争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