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是批评的时代。批评的突出特征是创新。作为文学批评的当代文学史研究同样面临着创新问题。如何创新、创新与规范之关系怎样把握,这既是一个理论问题也是一个操作性很强的具体问题。本文试图就1999年(下)出版的四部当代文学史,结合本人参与主编《20世纪中国两岸文学史》(续)(注:徐国纶、王春荣主编,辽宁大学出版社,1994年版。)的点滴体会略谈一二,以就教于方家。 所谓99'四部当代文学史即指洪子诚著的《中国当代文学史》、杨匡汉、孟繁华主编的《共和国文学50年》、陈思和主编的《中国当代文学史教程》,以及王庆生主编的《中国当代文学》。 上述四部文学史无论从史学研究角度,还是从当代文学批评角度看,其史学观念、研究方法、叙述体例、史料选用等方面均有重大理论突破。这无疑是当代文学史多年来勤于钻研的新探索、新成果。学术界对这几部文学史也给予了极大的关注和高度的评价,在《文学评论》、《当代作家评论》等重要学术刊物上都有所反应。例如对洪子诚先生的个人史著《中国当代文学史》的评价就很高,或称之为当代文学史研究的“标志性的著作”;(注:钱理群:《读洪子诚〈当代文学史〉后》,《文学评论》2000年第1期。)或认为洪先生找到了当代文学史研究的“阿基米德点”。(注:陈美兰:《寻找诠辩的“阿基米德点”》,《文学评论》2000年第1期。)至于陈思和主编的《中国当代文学史教程》,更因其“隐形结构”、“民间精神”等全新概念、范畴的提出而再度激起了文学史理论研究的热潮,同样证明了它的影响力。王庆生主编的《中国当代文学》被国家教委指定为高校文科教材,也证明了它的正统性、规范性特征。 当然,这四部文学史的情况也不尽相同,有的学理性、规范化更强些;有的探索性、创新幅度更大些;有的暴露的问题,引起的争议更多些。这些长处和短处、成就和问题均具有普遍性和代表性,因此,以四部文学史为个案来探讨其中的理论问题就更具典型意义。 四部文学史的创新首先体现在编者自觉的创新意识。洪子诚先生在谈其撰写《中国当代文学史》的体会时说,“我有一个比较明确的意识,就是要清理一下文学史研究中的一些问题”。诸如“社会主义文学”、“农业题材小说”等概念的产生,它跟现代文学有什么关联,文学史的叙述体例和框架的沿用和模式化形成等问题。洪先生所说的问题正是多年来当代文学史编写中被反复沿用,又被不断质疑的一些关键性问题。但是,明确地提出并以切实的努力去“清理”这些问题的,洪先生可说是第一见成效的人。所谓“清理”就是“努力将问题‘放回’到‘历史情境’中去审察。也就是说,一方面,会更注意对某一作品,某一体裁、样式、某一概念的形态特征的描述,包括这些特征的演化的情形;另一方面,则会关注这些类型的文学形态产生、演化的情境和条件,并提供显现这些情境和条件的材料,以增加我们‘靠近’‘历史’的可能性”。(注:《中国当代文学史·前言》PV。)洪先生的“清理”工作的意义还在于对有当代文学史以来一系列理论问题的清理,这是对文学史研究的提升和深化。如此的“清理意识”就是创新意识,它从根本上清理了以往文学史研究中的一些症结性的问题,突破了以往的文学史重在评判文学现象,拼命寻找所谓“规律”的既定的先验目标,实现了“触摸历史”强调“历史现场感”的自觉的史学研究目标。这既是一种对历史负责的态度,也是对历史之后的负责态度。这种负责态度恰恰是作为“教科书”或“教程”所应当具有的严谨风范。 洪先生正是在这种“清理”工作的基础上确立了自己的文学史观,“尊重历史,还原历史”。并且发现和使用了许多新鲜的历史资料,对一向有“定论”的某些重大问题,比如在“毛泽东文学思想阐释评价”问题上大胆提出了自己的识见;对“非主流文学”给予了客观的、历史的、公正的史学地位;充分揭示了中国当代文学的丰富性、复杂性和矛盾性。特别是敢于大胆地直言当代文学的“矛盾冲突”和分歧现象,并对之做出了卓而不群的评论。该书从文学史著的深层结构打破了传统的当代文学史著的框囿,确立了旗帜鲜明的史学观点。诚如陈美兰先生所概括的,该书“首先,是对历史多元性的真正确认”;“其次,是对潜在历史与显现历史的处理”;“还有,关于历史尺度的客观性与主观性的把握,也是我们在诠释历史时要面对的问题”。(注:《文学评论》2000年第1期。)洪先生绝不仅仅撰写了一部上好的史著,更重要的是他的努力为当代文学史的学科建设贡献了一个典型案例。 就创新而言,陈思和的《教程》更大胆,更出格,标新立异随时可见。从《教程》的“序言”中我们读到陈思和的“创新宣言”。“序言”明确设定了《教程》力求实现的三大特点,一是以文学作品为主型,力求区别以文学史知识为主型的文学史观;二是以共时性的文学创作为轴心,构筑新的文学整体观,打破以往文学史一元化的整合视角;三是通过对文学作品的多义性的诠释,使文学史观念达到内在的统一性。《教程》“序言”反复强调的“关键词”是“多层面”、“潜在写作”、“民间隐形结构”、“共名与无名”等。正是这些体现创新意识的文学史新概念、新范畴引起了学界的争鸣。《文学评论》2000年第3期、第4期分别发表了两篇重要的批评与反批评文章就是一例。李扬的《当代文学史写作:原则、方法与可能性——从陈思和主编的〈中国当代文学史教程〉谈起》,就“潜在写作”、“民间意识”两个全新概念与陈思和商榷。指出“‘潜在写作’由于无法确认其真实的创作年代而缺乏真正的文学史意义,对‘民间意识’的非历史化理解则忽略了‘民间意识’与‘主流意识形态’的同构。因此,应尝试借鉴包括福柯的‘知识考古学’在内的当代人文学科的成果,尽快形成文学史写作中方法论的自觉意识。”《教程》前两位编写人员王光东、刘志荣则紧接着撰文对“潜在写作”与“民间”两个概念进行“再思考”,认定“当代文学史写作的新思路及其可行性”。 无疑,这是正常的批评与反批评。它从一个侧面论证了《教程》及其编写者的创新意识确实以其新锐性刺激了批评界,活跃了当代文学史研究以及由此而引起的相关的学术理论思考。学术批评同文艺创作一样,既是一种精神文化现象,它就必须要不断地更新观念,突破僵死的教条和固定的模式。只有创新意识才可能有创新之举。正如中国近代某些哲学家所指出的,中国人总是习惯于对经典“照着讲”,而不会、也不敢“接着讲”。照本宣科,一成不变。“接着讲”才是开创和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