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I206.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6-0448(2000)03-0108-06 留学生文学是中国文化与西方文化撞击、融汇和交流的产物。本世纪在我国出现了三次留学高潮,其背景各不相同。一是“五四”前后;二是台湾地区的五六十年代;三是大陆始于80年代至今方兴未艾的留学潮。由于社会、时代背景的差异,不同时期留学生主体生命体验、文化心态迥异,其文学创作也呈现了不同风貌。本文试图通过对不同时期留学生文学主题的考察,把住留学生文学的主流趋向,剖析其作为跨文化交流范本的研究价值和意义。 爱国与思乡——“五四”时期留学生文学的咏叹 “五四”前后的留学生,是在世纪初理想主义的烛照下成行的,出去的大都是政治精英如周恩来、邓小平等,和一批文化精英,如鲁迅、郭沫若、郁达夫、梁实秋、陈寅恪、钱钟书等,他们留学的目的是求知,去海外寻找真理,求得异域的圣火,拯救积贫积弱处于危亡中的民族,最后,寻找和掌握强国富民、治疗中国社会封建痼疾的科学和社会真理,出国的归宿是回国。但在当时祖国贫穷的大背景之下,在异域生活的他们,无时无刻不在遭受着心灵的折磨。在鲁迅的《呐喊·自序》,郁达夫的《沉沦》、《空虚》,闻一多的《洗衣歌》、《孤雁》、《太阳吟》等作品中,我们可以体验到由于自己祖国的贫穷软弱致使远在海外的儿女都深感屈辱、悲痛的文化背景,这种由于国格得不到尊重因而影响个人人格确立的痛苦。在这一时期的留学生文学中,体现了反帝反封建的特点,表达的是远离故土的乡愁,是交织着“爱”与“怨”的爱国情愫,流露出振兴民族、富国强民的热切期待。 这一时期的创作主体,主要由赴日和赴欧美的两大留学生群体组成。留日派以郭沫若、郁达夫为代表。郁达夫的小说,特别是《沉沦》重在表现“重压下的呻吟中的弱国子民的时代病”。一向自认是老大帝国、文明古国的子民,到了国外,却成为弱国子民,受到重压。朝政的腐败,列强的宰割,故国的陆沉,使这些海外游子的内心充满了生之悲哀,他们的创作将个人痛苦与民族忧患交织在一起,以抒发他们作为弱国子民的内心怆痛与屈辱。欧美留学生群体的创作与留日派有着相同的主题,“爱国主义”也是贯穿欧美留学生文学的一根红线,留美的闻一多也感受到了与《沉沦》中的“他”同样的屈辱和辛酸,他的许多诗作,都是出自对家乡的怀念、对祖国的热爱。在《忆菊》一诗中,他以菊花为象征,唱出了对拥有五千年历史与文化的祖国的赞歌;《醒呀》一诗则是对祖国国土遭受帝国主义强盗蹂躏的痛苦;《爱国的心》、《我是中国人》、《一句话》等诗,也都包含着对祖国、对民族的热爱。国人在异国他乡饱受轻蔑和侮辱的根本原因,是祖国的落后和贫穷。因此这一时期的作家们,不论他们在作品中描写什么样的题材与人物,也不论他们的个人风格如何,“祖国、软弱无能的祖国”,这一形象总是或隐或现地矗立于作品之中,无不流露出“祖国啊祖国,您赶快强大起来”的强烈愿望。“五四”时期的留学生文学写出了个人情绪、时代思潮和民族灾难多种因素融合而成的“时代病”,报国无门的烦恼,怀才不遇的苦闷,遭受凌辱的郁悒,思乡念国的忧愁等,成为他们作品的共同主题。这一主题的一再呈现,展现了这一代知识分子强烈的社会意识和历史责任感。 不过他们虽然有着非常强烈的身处异乡的流浪感与农重的乡愁,但在他们内心深处并没有把所居国当作终身的栖身地,他们只不过是个过客而已,中国对他们来说始终是一个身心的最后归宿,他们的意识、感情都与中国与过去紧密相联。中国成为羁旅异乡的学子们的心灵慰藉剂。 物质与精神双重困境的描述——两岸留学生文学的主旋律 以於梨华、白先勇、聂华苓为代表的五六十年代从台湾赴外的留学生,与八九十年代从大陆赴外的留学生有着极为相似的处境,因此,在他们的作品中,也有了共同的主题,他们虽然承继了“五四”时期留学生文学的创作母题,但由于时代的变更,这一时期的留学生们感受到的不再是祖国被列强宰割的民族耻辱,而是与经济强国相比,物质财富匮乏的失落。因此,这一时期他们的创作显示出中华文化强烈的现世性特征,他们的民族情绪不再愤激,最主要表现的就是对人的生存问题的关注,其作品主要表现了: 1.物质生存困境。一到国外,他们就不得不四处奔波找工作、寻房子、联系就读学校。为了生存,他们一般都要一边做工一边读书。他们中的大多数靠打工挣钱维持生计。於梨华的短篇小说《小琳达》里的吴燕心到了洛杉矶刚报到后就要求工作。因为她口袋里只剩下35美金了。她被介绍给人看管一个叫小琳达的六岁女孩。为了保住这份工作,她只得忍受刁钻、狡猾的小琳达的辱骂和要挟。尽管燕心一再忍让,但终究斗不过六岁的小琳达。现实就是如此残酷。刘观德的《我的财富在澳洲》中,有“吃不着苦的苦(失业)比吃苦的苦(打工)还要苦”[1]的“五苦论”,揭示了他们所面临的严酷的生存现实。 2.精神上的痛苦。这主要体现在远离亲人的痛苦,对故土的眷恋和思念;新空间陌生感及文化上的边缘人、“夹缝人”状态。物质生存困境毕竟还是看得见、摸得着的现实的烦恼,也许随着现实环境的改变会逐渐消失。而对于远离家乡、远离亲朋的人来说,还有一种无形的、更撩人心烦的苦恼,这就是由于远离祖国浪迹异邦而在精神上带来的寂寞、空虚、苦闷和怀国思亲的连绵乡愁。於梨华的长篇小说《又见棕榈,又见棕榈》的主人公曾说过:“没有具体的苦可讲……那是一种无形的东西,一种感觉……我是一个岛,岛上都是沙,每颗沙都是寂寞。”[2]这句话生动地反映了“无根的一代”的苦闷的心境。乡情也是困扰大陆旅外华人的一个难题。王小鹰《天涯客》中的老航,为了报答寡母的养育之恩,拼命工作,拼命读书,希冀有朝一日拿到“绿卡”,好把母亲接去养老。谁知绿卡未到,盼儿心切的母亲却已熬尽了心血,接到噩耗的老航痛苦得泣不成声,一个人在公寓里关了三天,前额全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