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消息 在云南人民出版社1999年5月组织作家走进西藏,随后推出“走进西藏”丛书后,“行走文学”突然成了出版界最大的时髦。一时之间,各家各社各路人马纷纷树起了“行走”大旗。 中国青年出版社和博库网联合打出了“走马黄河”的旗帜,旗下有龙冬、李敬泽、古清生、张石山、林白等八位作家,有关作品将以“行走文学”丛书出版;二十一世纪出版社则推出了“行走文学青春版”——“地理就是故事”系列,《一个女孩的湘西之旅》、《租一条船漫游江南》、《大西南游学记》、《我在西藏他在巴康》(按:“巴康”疑为康巴)等书已经面世;今年颇不平静的余秋雨以“千禧之旅”、“欧洲之行”又有意无意地赶上了这个时髦。有“首创之功”的云南人民出版社当然不甘落后,先是在今年上半年集合云南省八位作家开展“解读云南民族文化千里行”活动,近来又邀请贾平凹、虹影、赵毅衡、李冯、邱华栋、徐小斌等拉起了“游牧新疆”的大旗。鹭江出版社更是出手惊人,该社编辑阿正将带领人马于今年12月7日出发,把“行走”的大旗打到了南极。更叫人啧啧称奇的是,受邀者全部是人文学者,据说,这还将是全球范围内人文学者第一次登陆南极。 ——《“行走”能否走出大文学?》,《文汇读书周报》2000年9月16日,记者周伯军 这则消息去年发出,于今已成旧闻。现在是2001年的1月,如无意外,中青社的书应该出来了,云南社的书快写完了,而南极的企鹅正看着那几位“人文学者”。 但这则消息依然值得贴在这里,它对所谓“行走文学”做了比较完备的综述,尽管个别细节还需要修正,比如中青社的书是《走马黄河》丛书,而赵毅衡、虹影夫妇后来因故未能“游牧新疆”。 消息中出现了“李敬泽”,所以我对“行走文学”怀有一种自然的关注,我读了很多有关的报道、文章和作品,对了,我还读过一个广西的研究生彭超的《流迹雪域》,这是他自1994年始先后五次自费进藏的游历手记。然后,我感到“行走文学”是一种有趣的现象,即使我不是消息中人,我依然会为有关论述中的困惑、焦虑、矛盾、含混和糊涂、诡辩所吸引,这些随风而散的片断是第一手的现场物证,它们比庄重的论文更能反映“文学”在此时此地微妙的行走姿态。 二、词源 “行走文学”这个词据我所知是胡守文先生“首创”的。胡是中国青年出版社的社长,他在1999年的《光明日报》上说出了这个词。 当然,在此之前,早有作家在“行走”,比如阿坚,云游天下,一路“穷”走,他的行纪是难得的文章。不过阿坚之“走”出于纯粹的个人趣味,你觉得他是为“走”而“走”,他似乎从来没有想过把“走”和某种“走”之外的重大价值联系起来,他是狼狈不堪而快乐地“走”,你从他的身影上很难产生“人,行走在大地上”之类崇高、悲壮的感想。所以他走他的,没人理他。 后来就有了余纯顺。余纯顺死了。我认为这是“行走文学”史前时期的重要事件,余并非文学中人,他的《日记》也不是文学作品,但正是文学界对他表现出强烈的热情或激情,他几乎被文学家们重写了一遍,通过被阐释的余纯顺,“行走”进入了大境界,这不再是个人趣味或癖好,这与某种抽象的“人”的形象、“人”的理想联系起来。 于是,“行走文学”就呼之欲出了。 三、标题 在雅虎网,我搜索了一下“行走文学”,哗啦一下,冒出了313条。逐条看去,发现绝大多数是新闻报道或综述。我们有一个由作家、批评家、编辑和各级官员组成的“文学界”,但对于大众来说,真正向他们发布有关文学的信息的是记者们。当然,信息的来源仍在“文学界”,但记者们对信息进行整理和重述,简化同时强化,然后就有了富于词语效果的、有冲击力的标题: 行走文学:出版界新思路? “行走文学”能够走多远? 行走,能否冲破文学的困境? “行走”能否走出大文学? 中国作家又搞新花样 “行走文学”是“快餐”还是“大餐”? …… 这些标题大多出现了“行走”或“行走文学”的字样,大多是选择疑问句。也就是说它首先告诉我们“出事啦”,然后对事件的意义作出判断,而“能否”和问号则同时修正姿态,似乎判断并非由媒体作出,而有待于读者的选择。 上世纪八十年代末,王蒙断言,文学失去了“轰动效应”。到九十年代末,文学却具有了“新闻效应”。大众常常不是通过作品,而是通过新闻来感知文学的。在传统文学界之外,出现了媒体的权力,媒体向大众提供的关于文学的叙事隐含着媒体的趣味和利益。 批评家们为之焦虑,他们在文学报刊上讨论“批评的缺席”或“失语”,而媒体一点也不糊涂,这件事从来也没有成为大众报刊上的标题。 四、“用脚写作” 在《中国作家又搞新花样》这篇报道中,有如下一段: 有人把这种新鲜方式的写作称为“用脚写作”,“用脚写作”出来的文学被称为“行走文学”。 ——“用脚写作”,这真是一个新鲜说法。如果这个说法也包括我的话,我得借用一句别人在被问到“身体写作”时的回答:“我用电脑写作”。 但我感兴趣的是,“用脚写作”这种说法是怎么来的。它显然是化用了前一段差不多成了大众话题的“身体写作”,而“身体写作”本来是一个女性主义批评概念,它在中国当代文学中的提出和运用有一套理论架构支持,后来它却散落出来,成为了效果暧昧而强烈的流行词语,其中隐含的复杂态度与它的本义有联系,也有尖锐的冲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