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I206.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9975(2000)03-0082-06 回顾90年代的散文创作,我以为可这样表述:一是90年代“散文热”现象的出现;二是“散文热”现象中创作状态的分野,浸注着人文精神、人文理想的思想与意义的散文的逐步兴盛。本文就此展开自己的论述。 一、大众文化的年代与“散文热”的年代 马克思曾指出:“物质的生产方式制约着整个社会生活、政治生活和精神生活的过程。不是人们的意识决定人们的存在,相反,是人们的社会存在决定人们的意识。”[1](P82)文学、艺术作为上层建筑的一种,自然受到经济基础的制约。因此,90年代散文状态与中国当代社会的历史性转型息息相关。 90年代,随着市场经济体制在我国迈向决定性的起步后,中国经济和社会发展都进入了一个历史性的转型阶段。应该说,从计划经济到市场经济的转型,对于中国经济的发展,对于中国加速走向现代化,产生积极而深远的影响,在市场经济竞争机制和追逐最高利润的驱动下,带有强烈商业色彩的大众文化迅速崛起。社会氛围愈来愈宽松,人们的自主性写作更为突出,表现个人情感与个人思想的文章开始滥觞。可以说,大众文化年代,正是散文有所作为的年代,也是能够产生“散文热”的年代。因为,经济生活与政治生活急遽变革,人们的生存状态日趋复杂。生活的多样性和多变性也必然带来人们对美好情趣与思想的渴求。这样,散文这种善于直接表现人们真实情感的文学样式,它完全没有小说、诗歌、戏剧中故事、隐语、象征等外套,可以直接切入生活,近距离地观察与透视,从容表现情感与思想。 在这种状态下,散文的创作会出现两方面的倾向:一方面是,日常生活更从容不迫地走进散文天地。众多散文作者从自我出发,取日常生活,身边琐事,真切抒写普通人的生存景观、生活情趣,在凡人小事中寻求一份温馨与慰藉。这里需要说明的是,进入90年代以来,由于市场行为的作用,我国绝大多数报纸以更为切近平民化的方式进行策划与包装,对鼓励平民写作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只要是“粗通文墨”而有一番感悟与写作热情的人,都可以加入到散文创作的行列中。广大原本属于读者阶层的普通职业者的参与,使散文创作的生活化气息更浓。90年代中期曾一度拥有相当市场的所谓“小女人散文”、“生活散文”,就是明显的例证。 另一方面,探究心灵,表现人文思想与人文理想的散文创作日趋活跃。我们知道,市场经济的体制,就其性质而言,对精神文化的建设有负面影响。在90年代,市场经济引发的人的生存环境和人文精神的失落等问题日益突出。社会上出现形形色色的现象,如社会大众的原有价值判断尺度游移,拜金主义盛行,社会责任感淡薄,公共道德沦丧,人际关系冷淡,注重眼前小利,抛弃远大理想,等等。表现在文学上,新时期以来一直主导着文学潮流的小说,在主题上有意“躲避崇高”,拒绝价值判断,竭力消解意义,玩世不恭、调侃人生等反人文精神的倾向抬头。就是文艺批评的主调,也是从提倡所谓零度感情的“新写实”小说到肯定90年代专写个人瞬间感受、体验、乃至隐私的所谓“新状态文学”论,自觉消解作家的崇高感、人文使命和社会责任。何为人文精神?有人这样表述,“它主要指一种追求人生或价值的理性态度,即关怀个体的自我实现和自由、人与人平等、社会和谐进步、人与自然的同一等。”[2](P207)人文精神的一个重要美学特征是精英文化。精英文化是一个时代、一个民族代表着该民族、该时代文化的最高水平与主导倾向。90年代初,在我国整个文化领域曾展开过一场规模空前的“人文精神”的大讨论。这场讨论,正是在人文精神失落的背景下展开的。尽管它本身未得出什么有效的结论,但给作为大文化范畴的散文滋育了很丰富的营养。在这种现世精神的空白与失位状态下,人们还渴求表现日常生活与亲情之外的另一种散文,寻找高层次的慰藉,呼唤人的价值和尊严,完善人的道德思想。这就给寄寓人文精神与人文理想的散文的出场提供了机会与舞台。特殊时期、特殊机遇的散文创作才有可能摆脱一向“还停留在唐文宋韵的小桥流水止步不前”[3]的尴尬境地,真正走到历史的前台,承担起探求灵魂与精神家园、建构散文精神的崇高使命。可以这样说,负载人文精神与人文理想的散文,会让读者从中获得生命的感悟,学养的滋润,灵魂的慰藉,思想的启迪和审美的愉悦,从而得到高层次的精神享受。 对于散文创作来说,它因是“知识分子精神和情感最为自由与朴素的存在方式”[4],它过于敏感,因此往往易受形势所累,环境所囿。80年代,负载人文精神与人文与理想的散文凤毛麟角,而到90年代,在人们普遍渴求真诚与思想的年代,有人文理想、有社会良知的知识分子,会纷纷选择散文这种形式,披甲上阵。我们可以注意到这样一个现象,90年代散文创作的主体日趋复杂,很难让人能分清楚谁是纯粹的职业散文家了。小说家、诗人、文学批评家、学者的串岗,一大批普通职业者的参与,散文创作职业化格局的打破,使散文园地真正热闹起来。这样,散文才有可能走出封闭,突破传统,来到真正的文学前台。正如贾平凹先生所言:“我们的杂志挤进来,企图在于一种鼓与呼的声音:鼓呼大散文的概念,鼓呼扫除浮艳之风,鼓呼弃除陈言旧套,鼓呼散文的现实感,史诗感,真情感,鼓呼更多的散文大家,鼓呼真正属于我们身处的这个时代的散文!”[5] 表现人文精神与人文理想的散文,自觉承担起对历史反思,对人生审度,对人类命运的关切,对人与自然的思考,从而建构时代精神。它们或思辩,或感悟,或议论,是以渊博的知识、理性的批判精神为依托。对思想性的追求,使散文突破了借景抒情、托物言志等创制方式,在表现上更为自由,呈现出大气魄、大制作和大景观。如李存葆、余秋雨、史铁生、梁衡、张承志、周涛、李辉、王充闾等人的散文洋洋洒洒,充分展示了作者的胆识、胸襟、气度和使命感的强力。 二、90年代散文创作中人文精神因素的呈现方式 90年代,散文创作中渗透人文精神与人文理想因素的方式很多,概括起来,大体上有这么几类。 1.通过对现当代历史事件和历史人物的剖析,表现出散文作者对历史与人生的严肃审度 在这方面,许多散文作者把目光投注在现当代著名的历史文化事件和文化人物上,通过对这些具有典型性的“个案”的剖析,审度历史,把握人生,表现出对社会生活的严肃思考。某种意义上,这类散文是社会氛围宽松的产物。它的出场,有几个新颖之处:一是题材的独特性,在中国现当代文化史上的特殊人物与事件,如周恩来、瞿秋白、蔡元培、胡风、吴晗、周扬、老舍、梁思成等人,他们丰富而奇特的人生际遇本身就是中国现当代史的有力注解,是时代的折射物。解读他们,本身就是解读历史。这种解读历史的方式,只有在一定的社会空间里才能完成,90年代具备这种条件。二是作者融史料、知识和思辩为一体,通过有思想的头颅表现对人生际遇和历史文化的理解。而这种思考,正是基于当代人文环境发出的。在这方面,李辉、梁衡、卞毓方等人的探索颇具代表性。学者型的散文作家李辉走进读者视野,是以整理中国现当代文学史出场的。他在学术研究和人物传记的缝隙中找到自己的生存空间,关注现代文化人的性格、创作、命运。法国一位历史学家曾说:“我赋予历史的一项基本功能是:使往昔的文化价值历久常新,从而丰富我们的内心世界。”其实,对于李辉也是如此。支撑其心灵的,是人道主义的情怀,是对人文精神的深深衷恋。正如作者在散文集《风雨中的雕像》题记中言:“为了一个不应忘却的年代,为了永远从历史的恶梦中醒来,谨以此书献给在那个年代受难的人们。”他的随笔散文集历史眼光、政治态度、艺术情怀与学术探究为一体,形成一种杂糅性文体,而成为90年代散文创作中的一道奇诡风景。尤其是许多鲜为人知的史实和别具只眼的议论,读来动人心魄,发人深思。梁衡把焦点更多地投注到政治人物身上。他认为“凡历史变革时期,不但有大政大业,也必有大文章好文章。”“既然山水闲情都可以入文,政治大事,万民关注的事为什么不可以入文呢?”[6]90年代以来,他的许多散文立足现实,有感而发,把重点放在人物心灵的挖掘、历史沉浮的探究、文化变迁的思考上,在寻找一种也许早被金钱与权力冲淡了的价值。其散文产生一种雄阔、壮美的景象。此外,还有卞毓方的《煌煌上庠》、夏中义《谒吴晗书》、邓琮琮、张建伟《第十二座雕像》等散文呈现出一种“散文精神”,它就是关于国人乃至人类生命群体的一种精神品格的文化品格。其实,支撑这些感怀的背景,不只是人物的特殊性,更重要的是宽松的政治氛围中相对独立的文化精神。正视历史,既需要独立的人格,也需要现代思想,这是此类散文吸引广大读者的重要法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