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重提“大众文学”这一命题,涵义已和三十年代左联时期所提的“大众文学”的口号大不相同了。那时的“大众”,是指反对国民党反动统治对日本帝国主义妥协投降、对内实行法西斯专政的“人民大众”,“大众文学”是以团结人民、激励人民、提高人民为宗旨的,“大众文学”其实是说法不同的“左翼文学”或其提倡的方向。至少当时发表的宣言和理论主张如此。历史环境变了,如今说“大众文学”,似乎是指文化水平不高的群众也能接受和欣赏的“通俗文学”。换言之,就是“大众化的文学”。 即使不讲文学的内容和表现方法有深曲与浅显之分,文学的语言手段也有艰深与通俗之别。一般情况下,过分书卷气的,叙述中夹着大量典故或引进来的外国专门词语,究竟不大和通俗的文学作品协调。目前创作“通俗文学”的作者多数仍然是带有或中或西的书卷气的文人,因此,先就在文学语言上便有不少障碍。本文就想谈谈当前常见的一种语言误区,简言之,就是文学中的流氓腔的泛滥。 文学,特别是通俗文学,当然必须到民间去汲取有表现力的语言。人民生活中确也有而且不断孳生着不少新颖、机智、表意独到的语言,使用得当能激活文学描叙,产生通常习用的书面语言所不能实现的功能。鲁迅曾谈到民间的“炼话”,盛赞其鲜活和意蕴的生动,远胜通常书面上习有的陈腐辞藻。有些地区方言、行业习语、市井流行语,选择使用得适当,确也能使人耳目一新,并能造成一种特殊的语言风格,达到一定意义上的创新效应。 但作为创作主体,作家应该操纵语言,不该为语言所操纵。也即是说,不能成为某种语言的奴隶,其人格被某种语言所改造,成了除这种语言以外,别的腔调都语不成声,无能表述了。近年来走红的“痞子文学”,满纸的流氓腔,开口“我操”,闭口“你丫”,“过把瘾”,“玩个梦”之类的油腔滑调还算是高雅的,其它市井耍贫嘴的亵语脏话更连篇累牍。倘出之于特种人物的对话,口吻要透露其身分,这没话说;倘偶尔在行文中用点这类市井流氓口调,倒也“生猛”有趣。可是一而再再而三,不论其所指对象,乃至议论庄严的命题时,也一味死皮赖脸,以耍贫嘴说脏话为得计,表明这类作者已因采用痞子话而沦为痞子化,即被一种语言所奴役而人格异化为那种脏话的代表人物了。 更糟的是,由于痞子文学似乎有点别开生面的“生猛”味,还颇能蛊惑人。正如一幅漫画,画一个躺在浴缸里读痞子文学的人,大喊“真他妈的贴近生活”,为这类语言所吸引的颇有其人,于是走红。更糟的是,还有见猎心喜的人起而模仿,学着耍贫嘴,竞玩市井脏话,像是在比赛谁油腔滑调得更出格。在玩世不恭、污染文学语言、诱导读者滑向低趣味时,还以为自己的语言机智,是在冲浪于“新潮”,一点不省察,这就是走火入魔。 试想想,日常生活中如到处遇到这类满嘴市井流氓腔而且还自我感觉良好的人,你将作何感想?难道在文学中就能容忍么? 正如文学不可玩一样,文学语言也不可玩。谁要玩,最终非把本人玩掉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