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I207.4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1-0300(2000)-04-0080-05 鲁迅先生作为新文化运动的领袖,一言九鼎,举足轻重,以一介文士,欲革除弊政,首先从对传统文化的反思和批判做起。他反对再为长城上添砖加瓦,扩而至于一切的文化领域。出于这种目的,他便选择吴承恩来做《西游记》的作者,在《中国小说史略·明之神魔小说》中他说: 吴承恩字汝忠,号射阳山人,性敏多慧,博观群书,复善谐剧,著杂记数种,名震一时,嘉靖甲辰岁贡生,后官长兴县丞,隆庆初归山阳,万历初卒(约1510~1580)。杂记之一即《西游记》(见天启《淮安府志》贡举表)。余未详。这是受到清吴玉搢的影响。吴氏云: 初不知“杂记”为何等书,及阅《淮贤文目》,载《西游记》为先生著。考《西游记》旧称证道书,谓其合于金丹大旨;虞道园有序,称此书系国初丘长春真人所撰。而《郡志》谓出先生手,天启去先生未远,其言必有所本。意长春初有此记,至先生乃为之通俗演义,如《三国志》本陈寿,而演义则称罗贯忠也。书中多吾乡方言,其出淮人手无疑。或云有《后西游记》,为射阳先生撰。这里吴氏仅仅是疑似之辞,并没有任何铁的证明,只是在《天启淮安府志·淮贤文目》中的发现了所谓的证据: 吴承恩:《射阳文集》四册□卷、《春秋列传序》、《西游记》。之所以称之为“文目”,便是文章(包括诗、文)的目录。《射阳文集》是个诗、文的集子,《春秋列传序》是一篇简短的序文,那么紧列其后的,《西游记》“文目”会是长篇白话小说百回本“书目”吗?吴氏在这里露出了个致命的伤痕,那就是对于“杂记数种”的理解和诠译。根据刘知几的《史通·杂述》云: 史氏流别,其流十焉。……八曰“杂记”。祖台之《志怪》,干宝《搜神记》,刘义庆《幽明录》,刘敬叔《异苑》,此之谓“杂记”者也。这里明确指出,历史传记类的著作有十大类,其中第八类叫做“杂记”,而这个“杂记”主要指的是文言短篇志怪小说。且看鲁迅先生在《中国小说史略·六朝之鬼神志怪书》中是如何评述的: 凡此,皆张皇鬼神,称道灵异,故自晋讫隋,特多鬼神志怪之书。……盖当时以为幽明虽殊途,而人鬼乃皆实有,故其叙述异事,与记载人间常事,自视固无诚妄之别矣。……(干宝)性好阴阳术数,尝感于其父婢死而再生,及其兄气绝复苏,自言见天神事,乃撰《搜神记》二十卷,以“发明神道之不诬”。……祖台之作《志怪》,此外作志怪者尚多。……(刘敬叔)所著有《异苑》十余卷,行世。这里,我们看到鲁迅先生对于志怪小说的定义,与刘知几所说的“杂记”完全一样,也即吴承恩自己所说的“传记”。也就是说,“杂记”或者“传记”,就是所谓的传奇。是用来记述神怪奇异故事的志怪小说。暂以鲁迅先生所引的《异苑》卷二的一篇为例,来看一看“杂记”的真正面目: 魏时,殿前大钟无故大鸣,人皆异之,以问张华,华曰:“此蜀郡铜山崩,故钟鸣应之耳。”蜀郡上其事,果如华言。这就是所谓的“志怪小说”或者“杂记”,与百回本长篇小说《西游记》完全是两个概念。由“志怪”发展到“小说”,实在是没有道理的。但他却要说“杂记之一即《西游记》”,答案只有一个,就是他一定要让吴承恩作百回本小说《西游记》的作者,从而达到其彻底否定《西游记》文化自觉载体的目的。 其实,这完全是鲁迅先生一厢情愿的事情,且看吴承恩自己在《射阳先生存稿·〈禹鼎志〉序》中是怎样说的: 余幼年即好奇闻。……比长,好益甚,闻益奇。迨于既壮,旁求曲致,几贮满胸中矣。尝爱牛奇章、段柯古所著传记,善模写物情,每欲作一书对之,懒未暇也。转懒转忘,胸中之贮者消尽。独此十数事,磊块尚存。日与懒战,幸而胜焉,于是吾书始成。因窃自笑,斯盖怪求余,非余求怪也。……虽然,吾书名为“志怪”,盖不专明鬼,时纪人间变异,亦微有鉴戒寓焉。昔禹受贡金,写形魑魅,欲使民违弗若。吴承恩自己说喜好奇闻,而且想写一部书去与牛僧孺、段成式比个高低。这个牛僧孺和段成式是何许人物呢?再看鲁迅先生在《中国小说史略·唐之传奇集及杂俎》中是怎样评述的: 造传奇之文,会萃为一集者,在唐代多有,而煊赫莫如牛僧孺之《玄怪录》。……僧孺性坚僻,而颇嗜志怪,所撰《玄怪录》十卷。……段成式字柯古,……《酉阳杂俎》二十卷凡三十篇,今具在,并有《续集》十卷。卷一篇,或录秘书,或叙异事,仙佛人鬼以至动植,弥不毕载,以类相聚,有如类书。吴承恩想写的正是如牛僧孺、段成式所擅长的传奇志怪小说,还是文言短篇,如同“类书”一般,排比杂事而已,况且自己明明白白说是“吾书名为志怪”。所以,吴承恩所写的“杂记”数种,应该就是他的“志怪”小说《禹鼎志》中所记载的几则小的传奇故事,多则二三万字,而且没有专门的主题,形同类书而已。 更重要的一点,明代的《西游记》各种版本上都未署作者之名。世德堂本前有陈元之《西游记序》云: 若必以庄雅之言求之,则几乎遗《西游》一书。不知其何人所为,或曰出今天潢何侯之国,或曰出八公之徒,或曰出自王制。余览其意近
滑稽之雄,卮言漫衍之为也。旧有叙,余读一过,亦不著其姓氏作者之名。岂嫌其丘里之言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