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C912(5)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4—3926(2000)12—0001—08 一 作为中国人,我们从来就把欧洲看成是一个庞大的整体。欧洲这个词汇一出现在大脑,一冒出嘴巴,我们就联想到一个笼统的富裕大陆。大多数时候,为了描述这个远离我们的地方,好像只要“欧洲”这一个词就足以说明问题。 一提及欧洲,高雅至莫扎特与贝多芬,雨果和巴尔扎克,莎士比亚同斯特林堡,通俗到意甲德甲英超,意大利馅饼,香榭丽舍的时尚靓女,阿姆斯特丹的脱衣舞夜总会,我们总是如数家珍,信手拣来,恨不得在一刹那间就当了一回欧洲问题和欧洲文化专家。近年来,初尝富裕的中国人开始走进欧洲。三万元一次的公费访问或商务旅行,前呼后拥,浩浩荡荡,十天半月内左冲右突,我们的同胞用照相机和录像机横扫“八国联军”,带回来无数影像和观感的战利品,和无数“欧洲就这样儿”的总结性发言。信息社会的大门洞开,东半球的中国和西半球的欧洲突然变成了同一个“地球村”里的村头和村尾,似乎再没有什么障碍,阻隔在我们和欧洲之间。在一般人的心目中,我们对欧洲已经是如此地熟悉,以至于,在许许多多媒体上,当房地产商们标榜自己的物业品质时,也往往会把“欧式风范”当作一个抢眼的卖点——似乎只要说明这公寓或别墅具有欧洲风格。 五六百年来,文艺复兴后的欧洲在整个世界的进步中扮演了极为重要的角色;在启蒙运动的光影里,人类文明的现代化在欧洲开始学步,跌跌撞撞地走上了一条延续到今天的发展之路——或者至少在中国的知识分子阶层有这样的共识。一百多年来,欧洲留给我们整整几代中国人留下了难以磨灭的残暴殖民、掠夺和强权的历史记忆。在八国联军火烧圆明园的烟雾与灰烬散开之后,在“华人与狗不得入内”的警示牌在上海的租界外树立起来之后,中国开始了一个旷日持久的学习欧洲文明的过程。从十九世纪开始,可以说中国的文明改造和社会更新大多是以欧洲为教师为模式的。不用说中国的新文化运动从欧洲汲取营养,就是中国共产党在领导中国的无产阶级进行武装斗争时唱的革命歌曲,从“打倒土豪——打倒土豪——分田地——分田地”到“英特纳雄耐尔一定要实现”,都是从欧洲借来的文化产品。 正因为如此,欧洲在我们中国人的意识中,文字里,想象推测和结论里,总是显得那样的熟悉。这真是一个奇怪的现象。也许对于大多数中国人来说,欧洲其实永远都可能是一个含混不清的概念,但恰好因为了这模糊,我们每当谈及欧洲时,又显得如此的自信:仿佛我们早就对这个绿色的大陆娴熟于心。 真的是如此? 出现在广告言辞中的欧洲,出现在我们媒体上和文字里的欧洲,挂在我们嘴巴边上的欧洲,真的离我们这样近,真的能这样被我们轻易玩弄于认知和评论的股掌之间? 二 欧洲在哪里? 欧洲就在欧洲,还会在哪里?在这个地球上的任何一个地方,最基础的地理课本都会明确无误地告诉我们,欧洲就在欧洲。 然而,如果我们抛开小学或初中的地理常识,把眼睛聚焦在地理书之外的这个叫做“欧洲”的这个地方,我们就会发现,的确这还是一个问题。 西班牙巴塞罗那大学的社会学家萨尔瓦多·金勒(Salvador Giner),在他的一篇文章中曾经说过这样一段意味深长的话: 欧洲使我们不断重新思考,因为它并不是一个天然的存在。它从来就没有明确地或者完整地存在。从本质上讲,它是一个矛盾的实体。我们大多数人都从表面上尊崇它但却无法有效地判定它。对于它的许多成员来说,“欧洲”是一个最宽泛的社会特征,超越了职业、教育和民族;就教育、趣味、伦理、信仰、公共行为和私人行为而言,它是我们最终的社会意义框架。但是,它的文化乃至物理边界从来就不清晰。[1] 如果说“欧洲”是一个纯粹的地理概念,那么我们会发现,所谓的“欧洲大陆”实际上并不存在。展开无论是东方出版的还是西方出版的世界地图,我们实际上找不到“欧洲大陆”:那个被称为“欧洲大陆”的地方,只是俄罗斯和中东大片陆地边上的一个小小的角落。或者用一个稍微古老一点的地理概念来说,所谓的“欧洲”,只是一块粘连在欧亚大陆(Eurasia)边上的陆地。它包括了地中海以北、大西洋以东、 北海以南和黑海以西的一片零零碎碎的地方,与体量巨大的欧亚大陆相比,它的面积简直就可以忽略不计。或者说,它完全可以不被看做是一个“洲”。 在英语中,欧洲是“Europe”。在法语、德语、意大利语或丹麦语中,这个词汇也大同小异。有时候,我们对这个词汇的中文翻译是“欧罗巴”,但这个名称太含混,于是,在大多数时候,“欧罗巴”被弃用了。 “Europe”变成了“欧洲”。 如果说“欧洲”不是一个纯粹的地理概念,那我们就会陷入更加混乱的状态。从地缘政治和历史的角度看,欧洲是指的哪一个欧洲?是指西欧?还是包括了东欧和中欧在内的欧洲?或者包括了俄罗斯、土耳其在内的欧洲? 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所谓的欧洲大致是说以北大西洋公约组织(NATO)成员国为核心的国家。与北大西洋公约组织成员国相对立的华沙条约国家,包括了俄罗斯和中欧东欧在内的一些国家,显然不是这个欧洲家庭的成员。冷战结束后,戈尔巴乔夫曾经充满热情地提出,俄罗斯应该积极地加入欧洲。在他看来,欧洲应该是指从北大西洋到乌拉尔山的这一片地方。但是,戈尔巴乔夫的乐观主义的欧洲并没有马上实现,直到今天,欧洲都仍然把面积横跨欧亚的俄罗斯看做是一个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