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的影子几乎存在于世界各种文化之中,不管是希腊神话还是玛雅文化。然而它在中国文化中的地位尤为突出。几乎中国的各个地方、各个民族中都能找到蛇的影响力。殿堂壁画、廊柱雕刻、小说戏剧、古代神话,无一不存在着蛇的形象。最有特色的蛇文化现象当属《山海经》这一古书中的记载。此书通篇仅三万一千多字,而蛇的影子几乎贯穿了始终,不仅有以蛇命名的蛇山、蛇水、蛇谷、蛇谷之山等地名,蛇的种类及色彩也千奇百怪、五花八门,有赤蛇、黄蛇、鸣蛇、化蛇……一头两身之蛇、人头蛇身之人、一身九头的相柳氏等等不一而足,令人心悸。这些蛇有的可飞,有的可游,有的作恶多端、残害生灵、触人即死,有的作为人和动物的耳饰。它们大则食象,小则害人,天上、地下,水中无处不在,无处不存,构成一个惊险神秘而又令人毛骨悚然的蛇世界。蛇不仅在神话中出现,在巫术中也占有相当分量,尤其在古巫傩中。巫术也是一种民族文化的源头。蛇在巫术中性质发生了变化,成为了避邪禳灾的权威者。那些巫师的师棍上盘绕着蛇,而那些傩坛中的符咒之奥妙也是蛇的妙用。比如其符,乃是人首二蛇身的中间夹些其它东西,有些符就是几条蛇盘绕在一起,头部都朝着一个方向;许多字符带有或多或少、形状各异的蛇尾。巫师做法时的掌诀也屈如蛇形(注:胡健国:《巫傩与巫术》,图十七物象符~图二十八日月毫光黑暗掌,海南出版社1993年版。),俨然构成了另一个蛇的世界。至今有些道士给死人做法时,念经者持一扇,上面绘有两条蛇,时时护在脑前(注:笔者在青海省湟中县共和乡南村一农家为死者举行的“僧门两道”的“经事”中,曾仔细观察过主持道人,发现他自始至终用一把扇子护在脑前,扇上绘有两条蛇。)。图腾中的蛇已经大大神圣化了。以蛇为图腾并非是古越人的专利(注:蛇是古越人的重要图腾之一,古越人后裔各支系均有崇蛇习俗。明邝露《赤雅》卷上载:“蛋人神宫画蛇以祭。”清《峒溪纤志》称:“其人皆蛇种,故祭祀蛇神。”清吴震方《岭南杂记》说:“潮州有蛇种,其象冠冕南面,尊曰游天大帝。龛中皆蛇也。”见何星亮《中国图腾文化》,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2年版,第74页。),如彝族有蛇族(不勒以支普),僳僳族(fu),怒族(腊乌齐)、白族、藏族(鲁得乃或布列)……都有部落以蛇为本部落的宗族。这些文化与中原文化相互影响,相互吸收、交融,构成了伟大的中华文明,蛇也就成了中华民族的图腾(注:龙即蛇,何星亮先生论述龙的原型为蟒蛇,出自太皞部落。见何星亮《中国图腾文化》第十三章“中华民族的标志和象征:龙。”)。谚语说“树有根,话有因”,那么蛇何以会构成这纷繁复杂而又形式不同的蛇世界呢?究其实质是蛇留给了古人不可磨灭的影响和作用。这个影响和作用到底是什么呢?分析神话、巫术,唯一合理的解释应该是上古发生了大范围的蛇灾,即《韩非子·五蠹》所说的“上古之世,人民少而禽兽众,人民不胜禽兽虫蛇。”日本学者伊藤清司也在他的《〈山海经〉中的鬼神世界》一书中提到“古时,在人们交往的寒喧语中,常有‘无它?’就是彼此询问有没有遇上蛇害。”这个看法很有启发性。蛇灾给人们带来了巨大的灾难,使古人们深受其苦,日积月累由对蛇产生的恐惧演变成了对蛇的敬拜。由于上古生产力不发达,对蛇所造成的灾害无法回避,因此记载中出现了见则天下大旱、天下有灾等语句(注:《山海经》中有许多动物是不吉祥的,见则将有灾害。如“又北百八十里,日浑夕之山,……有蛇一首两身,名曰肥遗,见则其国大旱。”(《山海经·北山经》)。“又南三百里,日独山,……其中多区
,其状如黄蛇,鱼翼,出入有光,见则其邑大旱。”(《山海经·东山经》)。还有见鸣蛇则其邑大旱,见化蛇则其邑大水(《山海经·中山经》)等等。);同时人们也只有乞求蛇(因为万物有灵,蛇也可以接受古人的诚心),通过祭祀、许愿等形式来感动蛇,以减少它们对人类自身造成的灾害。久而久之,这种方式形成了规定,成为中国文化的一个组成因子,并不断发展演变。 古时候的蛇害究竟造成了多大的灾难,我们不得而知,但是生产力发展到今天的一则消息,可为此作一注脚。《参考消息》转载了一条1994年12月13日香港《大公报》“关岛蛇多成灾”的报道,说岛上毒蛇平均每平方公里不下12000条,多数蛇长达二至十英尺。它们出入民居,搞得人日夜不得安宁,并使许多孩子被咬伤早夭。毒蛇不但噬断电线,并使生态平衡遭到破坏,几乎使岛上的十多种飞鸟完全灭绝,令蜥蜴与蝙蝠的数量急剧下降。在生产和科技如此发达的当今社会,蛇尚能如此称雄,上古的蛇灾定论当为不谬。《周易·坤》曰:“龙战于野,其血玄黄。”《阴符经》上篇也载:“天发杀机,龙蛇起陆。”《广博物志》引徐整《王运历年纪:“盘古之君,龙首蛇身。”始祖伏羲女娲也是人首蛇身。这些都可以认为是古人葬身蛇口的反映,连英勇的部落首领舜帝也在山林中死于巨蟒之口(注:帝舜为虎图腾的渔猎部落首领。他出入森林,风雨不迷,虫狼不害。关于他的死,又有传说他入森林与害人的巨蟒相斗,不幸牺牲。)。人与蛇的斗争在《山海经》中的篇段记载中也可见一斑:“南海渚中,有神,人面,珥两青蛇,名曰不廷胡余。”《山海经·大荒南经》)“夫夫之山,……神于儿居之,其状人身而手操两蛇,常游于江渊,出入有光。”(《山海经·中次十二经》)前辈专家学者顾颉刚,姜亮夫、萧兵等先生认为中国神话起源于西部,后来东流成了不同的文化形态。如果当真这个定论成立的话,那么万恶不赦的蛇带给古人沉重的精神枷锁及生活上的灾难重压,应当也是推动文化东移(即人口东移)的动力之一。 分析蛇文化的特点,我们发现其中有几个质点,后来的蛇文化现象虽然纷繁,但基本上就是由这些质点建构起来的。这也可以说是蛇文化生成的基本内容了。 蛇与蛙这两个动物,当它们被引入到文化之初,古人就使它们成为死对头,当然这也符合自然界中蛇蛙的现实生活,因为蛇是蛙的天敌。月蚀对于古人来说是件大事,是令古人震惊的自然现象,为了探解这一自然之迷,古人就把蛇与蛙附会上去了:蛙就成了凶神,民间把月中的黑影叫做蟾,也叫兔。《太平御览》卷九零七引《典略》:“兔者,明月之精。”又卷九四九引张衡《灵宪》:“羿请不死之药于西王母,姮娥窃之以奔月。遂托身于月,是为蟾蜍。”月蚀就是蟾蜍吞月(也有天狗吞月之说)。为了拯救月亮,杀退凶神,人们自然而然想到蟾蜍的天敌蛇,于是人们就有解救月亮出厄运的办法,即中秋祭月。民间称祭月为完月,意思是给月亮消灾,让它完满无缺。中秋月饼的做法就体现了这一点,其中大月饼顶上用面塑造一蛙,周围盘一蛇,蛇头正对蛙,有消灾意。这一形态后来发生了派生、演变和变异,产生了一母多子型,意义上也发生了变化。如河湟地区:有些妇女在月饼中心做一蟠桃图案,然后捏制一条鳞甲斑斑的长蛇,蛇头正对蟠桃,通过献月祈求生一个福寿双全的儿子;有些农业区的藏族妇女在月饼中心面设计三个宝塔图案,周围为十八朵艳花,意即十八罗汉庆三宝;有的妇女在月饼中心捏塑一个寿字,周围作五朵艳花图案,象征“五福捧寿”;有些妇女精心加工成松、竹、梅三种植物图案,均匀分布在大月饼面上,以“岁寒三友”来显示自己的节操。真是妙夺天工,心灵手巧(注:许英国:《从龙凤图腾崇拜看江河源民俗对华夏古文化的传承》,见《青海风俗简志·跋》,朱世奎主编,青海人民出版社1994年版。)。具有宗教意味的西藏石雕石“蛙与蛇”也有同样的含义,一只蛙周围数条蛇围之,上面的经文有祈祷莲花师之意(注:西藏石雕石“蛙与蛇”图案见《中国古代性文化》,刘达临编著,宁夏人民出版社。),实质也是消灾免难之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