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20世纪初集体安全理论得到实践以来,它和权力均势理论在国际政治中的矛盾和冲突就一直存在,国际格局发生大的转换时期更显得特别突出。克劳德认为,从威尔逊开始,集体安全的倡导者试图对比均势体系给集体安全下定义,国际联盟的建立是以均势体系难以防止世界大战为背景的,而第二次世界大战的爆发却暴露出集体安全不能保证国家安全的弱点(注:Inis Claude,Power and International Relations,New York,Random House,1962,p.111.)。冷战期间,大国权力均势状态与联合国集体安全形式并存的现象和联合国成为大国均势斗争场所的事实,说明均势体系仍在国际关系中居主导地位。冷战的结束,尤其是联合国在海湾战争中的胜利,给集体安全体系的复兴带来了曙光,但它在世纪之交的表现又开始令人对它丧失信心。集体安全和权力均势之间的冲突远没有结束,这场冲突将是一个长期的历史过程。 集体安全体系与权力均势体系之异同 为了全面认识两种体系之间的关系,判断国际安全体系的发展趋势,有必要弄清楚两者之间有什么共同点和不同之处。 (一)维护国家安全是两种体系存在的根源和目标 权力均势是传统现实主义学派的核心理论之一。传统现实主义者认为,权力是国家推行对外政策的最直接和终极的目标,均势政策也不例外,也是为了争夺权力而制定的。汉斯·摩根索(Hans Morgenthau)认为,“政治家们是以强权为利益来思考和行动的”(注:摩根索:《国际纵横策论》(中译本),上海译文出版社1995年版,第4页。)。均势是“在若干国家之间防止其中任何一个国家强大到足以威胁其他国家的独立”,是若干国家之间力量分配大体均等的实际状态,如同天平两端的秤盘里具有等量的砝码所保持的平衡一样(注:摩根索:《国际纵横策论》,第265页。)。 在摩根索看来,权力是国家对外行为的决定因素,权力既是手段,又是目的;因此,国家所关心的只是自己权力的强弱。在均势中,国家对外行为的政策和目的就是平衡这种权力,以维持国际体系的稳定和国家自身的安全。与摩根索有所不同的是,新现实主义理论家肯尼思·华尔兹(Kenneth Waltz)则将权力看做是一种有可能使用的手段,权力太大或太小都有风险,国家最关心的是安全,而不是权力,均势状态下的国际政治关系也不例外。 肯尼思·华尔兹认为,均势理论存在着思想上的混乱,克服这种混乱需要从四方面重新认识均势。首先,均势是在自助系统中产生和运作的,在这个系统中国家动机和国家行为是不确定的。第二,均势并不是各国自觉维持一种平衡状态,而是一种自然状态。均势不是设计出来的。第三,均势理论回答的是一般性问题,而不是对国际政治中某个具体事件的解释。第四,在权力均势体系下,“国家最终所关心的并不是权力,而是安全”。这对于一个国家的领导人制定对外政策非常重要(注:肯尼思·华尔兹:《国际政治理论》(中译本),中国人民公安大学出版社1992年版,第2页。)。华尔兹从经济相互依存和安全依赖性两个结构因素说明两极均势比多极均势更具有优越性。作为均势论者,尽管他与摩根索等人对国家追求的目标持不同看法,但他们的共同点是:国家之间对彼此的力量是多疑的,国家必须时刻注意“现实威胁”或“可能的威胁”;集中各种手段以应付这种威胁已成为国际生活的基本方式。“由于相互关系处于紧张状态,因而行为者总是循环猜疑并经常彼此敌视。尽管就其本性而言,它们并不愿意相互猜疑和敌对。……且不论每个国家是否具有侵略性,从整体上讲,它们的行为本身导致了军备竞赛和联盟体制。”(注:肯尼思·华尔兹:《国际政治理论》,第3页。)这种“安全困境”是权力均势产生的根源和结果。 80年代,斯蒂芬·瓦特(Stephen M.Walt)进一步发展了长期以来被认同的平衡权力的均势概念,给已经定型的均势理论带来了一些新的生机。他从分析国家结盟的根源着手,指出国家寻找盟国不仅是为了平衡“权力”,而且是为了平衡“威胁”。因此,“威胁均衡理论”(balance of threat theory)比“权力均势理论”更具说服力(注:参阅Stephen M.Walt,The Origins of Alliances,Ithaca,Cornell University Press,1987。)。瓦特的观点与华尔兹有些相似,尽管华尔兹没有讲“安全”等于平衡“威胁”,瓦特也不明确把“平衡威胁”看成是“安全”的需要;但显然,两人的看法是一致的。 冷战主要源于美苏两国国家安全利益的冲突,所谓意识形态冲突说、霸权和扩张说终究是国家安全冲突的不同表现或解释而已。70年代,出于共同的国家安全需要,中美两国关系实现了正常化,苏联威胁是两国实行战略合作的基础。因此不论是两极均势还是多极均势,国家安全是第一位的。 集体安全同样如此。国际联盟盟约中第一句话就是“各缔约国为促进国际合作,保证国际的和平与安全,承担不从事战争的义务”。联合国宪章开门见山地指出,“欲免后世再遭今代人类两度身历惨不堪言之战祸”,“维持国际和平与安全”是联合国人民的决心(注:文章中所有关于国际联盟盟约条款的引述,均出自方连庆等编《现代国际关系史资料选辑》上册,北京大学出版社1987年版,第55-61页;所有关于联合国宪章内容的引述,均出自李铁城主编《联合国的历程》,北京语言学院出版社1993年版,附录一。)。话虽如此,但人们不禁要问:如果不是为了自身的国家安全,又有哪个国家支持这种集体安全组织呢?如果不是为了维护成员国的安全,又怎能得到世界各国的支持呢? 由于均势并不能保证国家安全不受外来威胁,人们将安全的希望寄托于集体安全体系。在集体安全体系中,各国仍将国家安全考虑放在其联合国政策的首位。“当今世界的现实是,如果所要求的动员不影响、不削弱、不损害本国的政治经济和安全利益,各国有可能加入某次临时的维护共同安全的行动;一旦情势达到‘入伙’就有可能危及本国国家利益的程度时,退缩或放弃就成了最方便的选择。小国、弱国如此;大国、强国也概莫能外。”(注:王逸舟:《当代国际政治析论》,上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393-394页。)事实上,不论是权力均势还是集体安全,不论两者是作为一种体系还是一种政策,其最终目标是一致的,即维护国家安全或成员国安全,这是权力均势和集体安全的共同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