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十多年来,与安全有关的各种议题频繁地见诸世界各国领导人的政治宣言和国际政治学者的文章。人们给“安全”加上“经济”、“环境”、“生态”、“全球”、“人类”、“共同”、“合作”等等形容词,使“××安全”成为一种具有时代意义的标签,以突出其重要性。任何一种问题,从种族冲突、环境恶化、资源短缺到有组织的犯罪、贩毒和跨国恐怖主义如今都可能被人称为“安全”问题。对“安全”的研究几乎涵盖了国际政治的所有领域。 (注: David A. Baldwin,"Security Studies and the End of the ColdWar",World Politics,Vol.48,No.1 (October 1995),pp.117~141.)在本文中,所有这些关于安全的讨论被统称为“新安全观”。(注:此处应指出,中国政府所说的“新安全观”同本文的“新安全观”的含义不尽相同,前者的范围要小得多。) “新安全观”是一个宽泛而缺乏严密定义的概念,既包括人们对“安全”这一概念的认识,如什么是安全,什么是对安全的威胁,如何获得安全等;也包括学术上对安全的整体性研究或对某一种安全问题的研究。它的提出在很大程度上是为了区别于在冷战中占统治地位的以“军事力量的威胁、 使用和控制”(注: Stephen M. Walt, "The Renaissance of Security Studies, "International Studies Quarterly,Vol.35,No.2 (June 1991),p.212.)为主要内容的传统安全观。 本文并不试图解释“新安全观”兴起的缘由或对它进行定义或描述,而只是通过分析“新安全观”在学术上所面临的困境,来证明以下观点:所谓的“新安全观”是一个过度扩展的概念,它所包含的内容之多,已使“安全”一词失去意义。这种泛安全化的倾向,既是使“新安全观”受到广泛关注的原因,同时也是使之面临批评的缘由。 一、新安全观与传统安全观的比较 一直以来,安全的涵义就处于争论之中,学者们倾向于在不同的场合和情境下使用“安全”一词,以强调那些他们认为重要的问题。但过去几十年间人们看待安全问题的框架,无论称之为现实主义、现实政治(realpolitik)还是权力政治, 都是以现实主义国际关系理论的推理和假定为基础的。新安全观的提出总在某种程度上涉及对这些推理和假设的抨击。因此,要全面理解新安全观,必须首先从回顾现实主义范式开始。 当今流行的对于安全问题的现实主义阐述主要来源于以肯尼思·沃尔兹为代表的结构现实主义。与以摩根索为代表的古典现实主义不同的是,结构现实主义虽然仍强调权力,但权力只是“一种有可能使用的手段,国家拥有的权力太小或太大都会有危险”。“在重要关头,国家最终所关心的并不是权力,而是安全”。(注:肯尼思·沃尔兹:《国际政治理论》,“中文版序言”,中国人民公安大学出版社,1992年版,第2页。 )国际政治是一个自助的体系(self—help),在自助的体系内,国家间的竞争和冲突直接来源于两个事实:首先,国家必须依靠自身的力量来维护自己的安全,而对国家的现实威胁或可能的威胁随处可见, 从而使国家之间相互猜忌或彼此敌视。 其次, “安全困境”(security dilemma)的存在。在安全困境中,一国为保障安全而采取的措施,意味着降低了其他国家的安全感。因此,一个国家即使是为了防御的目的而积聚战争工具,也会被其他国家视为需要做出反应的威胁所在。而这种反应又使前者感到自己的安全受到了威胁。(注:沃尔兹:《国际政治理论》,第2~3页。) 在安全问题上,结构现实主义者强调三点:(1 )国内政治与国际政治、 国家层面的分析与国际层面的分析的分野;(2)安全与战争和军事的紧密联系;(3)安全是一个国家生存的前提, 是一种绝对价值。他们认为国际政治的无政府结构本身就是国家之间竞争和冲突的决定因素,国家间的竞争是处于国家外部的、普遍的现象,没有必要从不同国家的国内特征来寻找其行为的根源。民主国家和专制国家一样可能发动战争,文化和历史对于我们理解战争与和平亦于事无补。安全就是和战争有关的问题。(注:沃尔兹的《国际政治理论》一书对安全的论述显然是集中于和军事力量、暴力或冲突有关的事项。)决定安全特性的是权力如何在国家之间分配,获得安全的手段则是军事力量。当然,经济也是重要的,但这只是因为富裕的国家拥有比贫穷的国家更强的军事力量, 而不是因为国家想使自己的人民生活得更好。 (注:AnnM.Florini and P.J.Simmons,"North America,"in Paul B.Stares ,ed.,The New Security Agenda:A Global Survey (Tokyo:Japan Centerfor International Exchange,1998),p.27.)在霍布斯式的无政府世界中, 国家没有什么目标能够高于生存, 国家安全的目标是“既定”(given )的, (注:Richard Smoke,National Security and theNuclear Dilemma:An Introduction to the American Experience inthe Cold War,3rd ed.(New York:McGraw—Hill,1993),p.330.)在安全与其他目标之间进行选择的问题根本就不存在。为了安全,国家几乎可以从它的公民那儿合法地要求任何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