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B15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0257-0289(2001)03-0076-007 福柯哲学始终不遗余力地批判自笛卡尔和康德以来200多年西方哲学传统的先验意识哲学或人类学主体主义。但在从事这一解决西方文化危机的艰难工作之前,他必须进行一项基础工作,即批判以黑格尔为代表的历史主义的历史观。因为倡导历史连续性、进步甚至解放等总体历史观的历史主义事先假定了先验主体的奠基作用和构造作用,而近代西方哲学的基础恰恰就是在先验层面上把主体与思维的我(即意识)等同起来。福柯坚决否认存在一个至高无上的、起基础作用的主体,一个人们到处都能发现的普遍形式的主体。按他的话说,他“非常怀疑和非常敌视这个主体观”[1-p733]。不难看出,福柯对所谓起先验的连续的构造作用的历史主体的批判,构成了福柯整个哲学思想基石。本文通过考察福柯对历史主义三大论题:即起源(l'originaire)、连续性和总体性所作的批判,指出了在历史观问题上他与康德、黑格尔、马克思、法兰克福学派和哈贝马斯等的差异,从而揭示其“真实的历史”之非历史主义的特性。 连续性批判 如果历史主义者所做的,就是从因果关系的角度描绘一个在过去有其起源并且在未来有其连续性的总体化历史过程,并认为历史的目标和本质就是人的自我意识的实现、人的理性的和预定的实现,那么,很显然,福柯就不是历史主义者。 福柯是借助于尼采谱系学来反对历史主义的第一个论题的,即反对起源的。尼采谱系学反对理想意义和无限目的论之元历史的展开,反对探求“起源”。因为探求“起源”,就是“设法把握事情的确切本质、最纯粹的可能性以及得到细致迭合的同一性,设法把握事物之静止的和先于外部的、偶然的和连接的世界的形式”[2-P138]。传统史学家有一个偏好,即总是想方设法为历史现象寻找其所谓的本质起源和终极原则。如果谱系学家拒绝探求“起源”,而是去倾听历史的话,那就会发现事物背后并无本质或事物本质是以零星方式产生于不同于事物的图像的,就会发现理性是完全“合理地”诞生于机缘的。谱系学更加关注的是偶然性、变化、差异、分歧和偏差。高尚的“起源”只是一种形而上学的延伸物,因为它相信事物从产生时起就是最为珍贵的和根本的。但实际上,历史的开端要普通得多。 谱系学并不打算在时间上往回追溯,并不设法寻找偶然的事物背后的本质,而只是就实际发生的事物本身来考察事物,只是倾听历史本身,还实际历史的本来面目。 然而,如果否认了历史在过去有其起源,即否认历史上实际发生的事情是过去某个本质东西的延续和发展,那也就意味着否认了历史在未来有其连续。历史并非一个连绵不断的、承上启下的过程,过去并没有因为替现在和未来预定了发展轨迹而在现在和未来中时隐时现,成为现在和未来的玄机和动力。所以,“谱系学的使命并不是表明,过去在一开始为自己的全部路程强加了一种预定的形式以后,过去仍在那儿,活跃在目前中,秘密地激发着目前”[3-p141]。因而,在反对“起源”论题的同时,还须批判与此紧密相连的“连续性”论题。 在具体批判历史主义的第二个论题“连续性”时,福柯所依据的并不是结构主义的结构分析,而是借助于“考古学”的话语分析。结构观念对他来说毫无意义,因为如果使历史结构主义化的话,就会让活生生的、脆弱的、颤动的历史消逝。必须说明,虽然福柯在用词上有一个变化,即他在60年代使用考古学,而在70年代则使用谱系学,但他批判历史主义的三大论题却始终如一。当然,诚如他曾指出的,他所说的考古学,并不确切地指一门学科,而是指他所要考查的一个研究领域。他要在其中考查西方社会特有的作为知识、制度和实践之可能性条件的认识。作为权力与知识的可能性条件,这样的认识并不诉诸起源,也不是有关历史连续性的认识。 由于因果关系理论支撑着历史主义的连续性论题,所以,福柯首先要批判历史主义的因果关系学说。这种学说认为历史是因果链条展开的过程。或者说,历史过程中发生的一切都是为了实现在过去已被预定好的目的,不会有偏差和改道。但在福柯看来,实际情况并不如此。具体的历史事件不仅往往是偶然的,而且还会有中断、波折、变化。历史主义是事先铸就一个均匀一致的、毫无重大意外的连续性框架,然后硬是把丰富多彩的、千变万化的和具体生动的历史事件塞进这个铁框中。于是历史被肢解、歪曲、篡改了,历史被弄得千疮百孔,面目全非,历史变得毫无生气、毫无真实可言。 考古学方法是与历史主义的因果关系理论截然对立的。福柯的《古典时代的癫狂史》以癫狂史为例表明,西方文化对待癫狂的态度并不是一以贯之的,不是连续不变的。如果说在文艺复兴时期,癫狂与理性存在着对话,那么,在古典时期,癫狂的地位就发生了根本变化,癫狂不再是理性的对话者了,西方文化只有理性的独白了。也就是说,就癫狂在不同时期遭受的命运而言,在文艺复兴与古典时期之间并不存在历史主义所说的连续性,恰恰相反,两者之间存在着断裂和间断性。福柯断言站在西方大写的理性立场上的“真理目的论”和“理性因果链条”都无力说明在古典时代理性与非理性之间造成的断裂、理性对非理性的排斥和随之而来的理性的独白。《诊所的诞生:医学眼光的考古学》同样批判传统观念史用美学的方法勾勒长长的因果和影响链条,批判它重构“时代精神”、世界观或寻求深层意义,认为诊所医学并不象传统医学史理论所说的诞生于在前进道路上对无知、宗教和迷信的连续克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