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还没出生的时候,我还在生命之环之外,那即将成为不可磨灭的事物尚未开始被记录下的时候;当我不属于任何存在着的事物,甚至未受孕、无法被接纳时,这个由极小细节构成的偶然性还没开始其行动的时候;当我既不属于过去,也不属于现在,尤其不属于未来时;当我不存在,当我无法存在时;生命形成之过程是人们察觉不到的,精子与卵子融合,这不过是一种可能性,而一个微不足道的东西就可使其失之交臂。我,或者其他人。男人,女人,或者马,冷杉,金黄色葡萄球菌。当我甚至连那微不足道的东西都不是时——既然我不是某物的否定,甚至不是某个缺失,某种想象时。当生我的精子还在无形式无未来地游荡,如同茫茫黑暗中其它没有获得结果的精液。当我是被人食者,而不是食者,是事物的构成部分,而不是被构的复合体时。我没有死,我也不是活的。我只存在于他人的躯体,我只能受他人的统治而存在。命运不是我的命运。通过微小震动,沿着时间,物质的东西借取各条道路游动着。悲剧什么时候发生在了我的身上?在哪个男人或女人的体内,在哪棵植物里,在哪块岩石中,我开始朝我的脸移动? 我藏了起来。其它形式和其它生命将我覆盖,我不需要存在。在这如此丰盈,如此紧张的空间,没有我的位置。一切都挤得满满的。什么也添加不进去。在极其清晰的紊乱中,在整个普遍和谐中,在存在于此(我却不在)的全部物质中,一切都是充足的。存在着的依旧顽强地、实在地存在着;只有这些:我不在其内部的种种形式,我未体验的这种生活,我听不见的那些节奏,我没有服从的这些法律,除此以外没有其它任何东西。在这饱满的世界(它是如此的在场以至会成为永恒的)中,没有我的虚无那部分。关于我的任何东西都没出现。关于我的任何东西都不需要出现。产生的依旧在产生;就这样,依照一个不可察觉的计划渐渐涌现。 陌生的生命缓慢、持久而强有力地鼓起它的赘生物,充斥空间。如同一束燃烧着的炭火火苗——但这绝不是同样的火苗,应该存在的立即完美地就实现了。事物产生,继而消失;不断地分解,布满空间和时间,品尝并被品尝。不计其数的眼睛、嘴巴、神经、触角、颚、触手、伪足、纤毛、吸盘、触口在全世界张开,让物质散发出的温和的气味进入其内。到处只是灯火、喧闹声、香味、寒冷和炎热、刚硬、食物。到处只是颤抖、波动和振荡。然而对我来说,这是沉默,静止和夜晚。这是感觉缺失。因为我的真实性并不存在于这些瞬息即逝的交流中。既不存在于这光线,这夜晚,也不存在于为生命而显示的任何事物中。他人的生命,如同我的生命,只是瞬间,无法使世界还原的短暂瞬间。世界就在这边,它是裹着的,实在的,是碰上一点事物就分解的不可捉摸的固体,是人们无法感觉、无法热爱或理解的物质,圆圆长长的物质,其解释既不是外部的,也不是内部的,而是物质自身。我们脱离不了系统。我们不可能被驱逐,我们无法离开。这无限是由有限创造的,这永恒性也只是遵循时间构造的。即使把现在推向遥远的过去,我们也只发现曾经存在过的事物,除此以外没有其他东西。无论来自于创造之深渊的那些结果是什么,它们都没有理由。它们不可能有什么理由。遵循无限小的偶然性运动而出现的事物并非顺着一条路走。命运是追溯既往的幻觉。突如其来的事物是某个在场的证明,我们不能赋予它起源或终结。只有这样:走出沉默,并返回沉默。还有就是:变为沉默。 我还没有出生时,世界就被遗弃了;等我死时,它仍将被遗弃;我活着时,它也是无主的。这是令人眩晕的深奥,创造在这里如同一颗火花被吞没了,这是巨潮,它淹没一切运动,使行为重新盖上不计其数的其它行为,这是无边的平原,我们从中什么也提取不到,任何东西都没有权利被拯救。我不存在于此。任何时候,任何场合,我都不在这儿。矗立着的树木在呼吸,枝繁叶茂,而后秋天一到便光秃秃的了。发情的动物在交配。太阳升上天空,又落下。灰暗的土地因炎热而龟裂,雨水使种子腐烂。水晶融化,森林静止不动。孩子一个个出世,灾难一个接着一个掠过,这就像池塘水面被风吹起的阵阵涟漪。肺装满空气,血液在四肢流动,神经震颤着,肠道消化、吸收,而后排粪便。山峦因空气和雪的侵蚀而受损,岩浆在火山底沸腾。事件在这儿那儿发生,然后又中止。而我,我还没有出世。我不凑热闹。没有我的份,我甚至未被邀请。 我正是来自于这不露真面目的时间和地点。无数个世纪,我沉浸于这静谧而充盈的混沌状态。这空际,比什么都满盈,它支撑着我。这空际曾是我的肉体。这空际创造了我。一个个动作,一次次解开,便造就了我的躯体和精神。组合又拆散,就这样,它平静地,却也是疯狂地将刚诞生的每一个部件推到自己面前,把它装在自己身上。这物质增大了组织,膨胀起来,变宽了,不断地构造。这种扩展行为是单纯的,因为除了显露的事物没有其它任何东西。从前的、不存在的事物并不属于虚无;因为只有它具有存在的价值,只有它能肯定和否定。这是最难以相信、最不可想象的奥秘。突然形成的东西填不满空际;在它的时间和空间以外,什么都不可能存在,甚至虚无。 总是有这光线;总是有这能量;常常,在目光能及处,总是有这种运动或静止,这种构造。总是呈现出无限的坚硬物,完全的在场。为何有起源?为何有终结?存在之地是无限的,没有断层,行动的过程,如同车轮,从未结束开始,也从未开始结束。顺着有规律的多重水流,它实在地流动着,它前进却不征服什么,它下降却不落在哪里,它上升却不到达何处。这是多种事物(我们不能将其化为单一事物)的运动,是毫无理由相继而来的事件之急切的、多样的、不可触知的流动,事件聚集但不证明什么,显现但没有意图,它们从不说什么。没有我在场而显示的东西出现了。我不在场的石头,空气,雷电,两栖类动物;没有太阳和大地而存在过的事物,没有光线而存在过的事物,所有这一切都不曾存在于非物质的空间。它们曾经是在场的,这种在场是难以描述的。每样东西本身都具有无限。但是这无限是有躯体的,它不是一个观念。它是我们无法与其脱离的那个物质的确切空间。惟一的无限,即所有其它无限都在此显露的无限,存在于物质的真实屏障中:所有存在着的,无限存在着的事物。没有乌有。没有也许。这是一幅世界图像,那个无法被创造、从未出世、从未被孕育,也不会死亡的世界之图像。这是寒冷的空间,穿越着行星的紫色空间,移动着原子和带电粒子的空间,极其炎热、极其寒冷的空间;无限存在的空间:如同一个巨人躺着时察觉不到其呼吸,宇宙是有生命的。这是没有边境的地方,是我们无法穿越其顶端、底部,穿越其过去、未来而逃离之领域。这是既不了解自己又不被人注视的祖国。这是故乡,惟一的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