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面是一个被复原的对话,它出自1963年科尔汉默(Kohlhammer)在斯图加特出版的一本书(属于“20世纪哲学家”系列)。在此书中,我的随笔《马丁·布伯和认识论》以德文面世。我节录了布伯出于极大善意对我的异议所作的答复。我曾给他写过一封信,他的回信只有几个礼貌性的词。它们是手写的,位于一个打印文本的下面。布伯曾把这个打印文本(于1963年)寄给所有那些祝贺其85岁生日的人们。这个文本从未出版。由于其本身的独到优美,我在这里把它奉献给大家。也许读者并不因我出版自己的信而认为我自以为是。我这样做只是为了澄清我对布伯提出的哲学根本问题所采取的批判态度。无须赘言,我并不把他回信中的礼貌用辞看作一种同意的表示。特别是由于正式的失礼已经发生,它造成的巨大沉默遮盖了我们最近对话中出现的中断。 布伯的答复 勒维纳假定,我认为我-你关系在“纯洁的精神友谊”中达到了顶点。这是一个很大的误解。相反,对我来说,如果有两个人在精神上不太相似,属于不同的甚至相反的精神家族,但即使在最激烈的争论中,他们中的一方也把另一方作为一个独特的人来认知、注视、辨认、承认、接受和确认,当他们以这种方式彼此面对时,这种关系才达到了它的伟大,显示了真正的力量。两人中的每一个都以这种方式在共同的情境中发现自身(即使这个情景的共同特征就是他们面对面的斗争),想象对方在同一情境中具有的经验、活过这个情境的方式和他特有的整个精神过程。这里没有友谊!它是人类实现自身的兄弟感情。它并非勒维纳所认为的“以太”,而是人的坚实陆地,在非共同中的共同。 勒维纳通过赞成“对他者(the Other)的牵念(solicitude,Fuersorge)”来反对我,根据他的观点,这种牵念提供了通向他者的他者状态的途径。对我来说,经验似乎教导我们:不通过牵念而具有这个途径的人会发现自己也在牵念之中,而不具有这个途径的人将徒劳无益地为寒者添衣、为饥者哺食。他说出一个真正的“你”时不会不带有巨大的困难。并不是只有当每一个人都丰衣足食的时候,真正的伦理问题才会显露出来。 我于1963年3月11日写的信 最尊敬的布伯先生: 我刚寄出一本献给您的可爱的德文书,我有幸参与其中的工作。我为整个西方思想界向您表示的这一新的敬意感到高兴和自豪。 我也非常高兴能在您寿诞之时向您表示祝贺。衷心地祝愿您身体健康,再出新作。 在您给反对者的答复中,我发现有一页涉及到我,请允许我作一评释。 我从未有过这个观点,即提供衣食的机械行为自身构成了我和你之间相遇的事实。在这个问题上,我的思想毕竟不是过于简单化的。我认为“说你”(Du sagen,Saying Thou)本身事实上已经是一种给予了。一旦“说你”与这个给予被分离开来,即使它建立在陌生人之间,它也是一个“纯粹精神的”、以太般虚无缥缈的友谊了,这也就是说,它就像它在某种社会环境中可能成为的那样,已经失去活力了。“说你”已经通过我的身体(包括我的给予性的双手)在当下发挥作用了,因此它预先假定了我的身体(活的身体)、物(享用的对象)和他者的饥饿的存在;这个“说”就这样被体现了,即越出了说话或歌唱器官、或艺术活动的范围;他者作为他者,总是穷人和贫困者(尽管同时也是我的主人),因此这个关系本质上是不对称的;这些就是我的异议背后的思想。它们属于毕拉尼恩的(Biranian)好的传统。但是我也认为,当约翰南(Johanan)拉比在犹太教公会说"gedolah legimah"时,他并不只是为穷人恳求一个众人共享饭菜的观念。我也不认为这个给予和给予自身是一回事,它与"hahamim"也不是一回事。当人们说,"bekol meodehah"意味着金钱,而金钱有时要比给出一个人的灵魂和生命更多(并且在任何情况下都不同于给出灵魂与生命)时,他们就知觉到了"hahamim"。 我为我的啰唆向您致歉,但我把这些解释看作我对您和您的工作的敬重。 请让我再一次表达对您的崇高敬意和良好祝愿。 布伯的回复(1963年4月邮寄) 我又一次沉浸在不寻常的感激之中。我有许多理由来表达我的感谢。这使我又一次有机会来沉思“感谢”(remercier)这个词。它的通常意义已被普遍理解了,但这并没有给予它自身一个可以清楚明白地加以说明的描述。 你立刻就会看到它属于其原初含义是多重化的那类词。因此它在不同语言中唤起了种种不同的联系。 在德语和英语中,"remercier"的动词形式分别是danken和thank,它与思索(denken)或思考(think)相联系,具有“在一个人的思想中拥有”或回忆起某人的含义。说“我感谢你(I thank you.Ich danke dir)”的人是向另一个人保证:他或她将会被保持在记忆中,特别是保持在关于友谊和欢乐的美好记忆中,而不是另一种不同的记忆中,这一点是非常重要的。 在希伯来语中,情况则不同。动词形式"hodot"首先意味着来支持某人,只是到了后来才意味着感谢。感谢某人的“他”聚集起来,以支持他们感谢的人。他现在和今后将成为他的〔被感谢者的〕同盟者。当然,这里包含有记忆的观念,但意味着更多。这个事实不仅发生在灵魂内部:它也从那里进到世界,成为行为和事件。那么以这种方式来支持某人就是在他的生存中进一步确认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