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B712.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2804(2001)02-0063-08 严格地说,在美国新实用主义者罗蒂的哲学辞典中,是没有客观真理这个字眼的。在他看来,谈论真理的“客观性”,就是在编造一个哲学神话,这个神话使哲学家们陷入了错觉:似乎他们长着一双神的眼睛,可以洞察本质与现象、原因与结果、必然与偶然,从而具有凌驾一切具体科学的最高裁判权。罗蒂像他的实用主义前辈詹姆士和杜威一样,主张清除真理“客观性”的假相,剥夺哲学话语的权威性,把真理还原成解决现实问题的方便有效的工具。从语言学角度出发,罗蒂主张用“一致性”来取代“客观性”,即用现时代大家普遍同意的话语作为真理的同义语,替换“客观上的”真、“自在地”真等形而上学的抽象议论。罗蒂认为,诸如此类的抽象议论不仅是错误的,而且是有害的,因为它阻止了新的话语出现的可能性。 针对罗蒂以上的观点,人们有理由发出这样的质问:如果没有长着一双神的眼睛,难道就没有资格谈论客观真理了吗?如果真理的标准仅仅是解决起问题来方便有效,那么一个巫师用他的巫术恰好为一个病人治好了病,和一个医生用他的医学理论同样为一个病人治好了病,二者孰优孰劣?如果大家普遍认同的便是真的,那么当大家一致认同上帝存在的时候上帝存在,当大家一致认同上帝不存在,是否上帝既存在又不存在或此时存在而彼时不存在?如果放弃对客观性的追求,那么势必产生众多分歧的甚至是对立的意见,在这种情况下,一致性又从何谈起?我们认为,这些质问对罗蒂来说都是深刻有力的,不过,尽管如此,我们还是需要弄清罗蒂的论据,看看他是基于什么理由反对真理的客观性的。 实际上,罗蒂反对真理“客观性”的理由主要有三个:其一是话语并不指称世界而是指称其他话语;其二是既然人都是有历史性的,因此真理永远不可能是客观真理;其三是主张真理的“客观性”会封闭真理的发展。为此,本文也仅只在这三个方面同罗蒂展开辩论。 一、客观性与语言 语言和世界的关系历来是语言哲学家的中心话题。20世纪初,大部分语言哲学家认为,语言和世界的关系是或应是一对一的对应关系,即语言是世界的图画,语句只有指称事实才是真正有意义的。罗素的逻辑原子主义、早期维特根斯坦的“图式说”就是突出的例证。但是,到了20世纪50年代以后,在语言哲学家内部发生了重要转向,那就是不再把语言看作世界的图画,而是看作对世界的重构。代表这种转向的有奎因、古德曼、塞拉斯等人。韦斯特在谈到20世纪的转向对罗蒂的影响时指出:“罗蒂迷人的寓言——他的——故事——是由奎因—古德曼—塞拉斯三种转变所规定并由他加以详细描绘和提高的,即本体论上转向反实在论,认识上转向反基础主义,并转向把心灵从作为哲学研究的领域清除出去。”(注:Comel West.The Politics of American Neo-Pragmatism[A].Post-Analitic Philosophy[C].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1985.263.) 在《哲学与自然之镜》第六章,罗蒂区分了“纯的”和“不纯的”语言哲学。所谓“纯的”语言哲学,就是专注语言内部的问题,其任务是如何使我们的意义和指称概念系统化,以便产生一幅清晰的、直观上令人满意的图画,使“真理”、“意义”、“必然性”等概念能彼此适应。所谓“不纯的”语言哲学,就是用语言哲学的形式去谈论传统的认识论问题,即语言如何正确地指称客观对象。在罗蒂看来,后者是一种不彻底的语言哲学,是犯了“哲学的怀旧病”。他认为,对象总是同一定的理论联系在一起的,根本没有一个单一的世界可供一种惟一正确的语言所指称。他说,形而上学的实在论总是希望获得某种彻底的非认识性的真理,“但正如普特南所说,即使人们按照塔斯基的观点根据满足关系来定义真,我们仍将可能根据这种关系构思出任何一套信念加于世界之上,再者,将有大量不同的完成这件事的方式。”(注:罗蒂,哲学与自然之镜[M].北京:三联书店,1987.256.) 在谈到为什么哲学家和自然科学家总以为我们误入歧途的祖先实际上是在谈论我们所谈论的东西时,罗蒂说,这种观点出自奎因所批判的经验主义的两个教条之一,即“人们应该区别人们所谈论的东西和当他们通过发现所谈论的对象的本质后所谈论的东西,这种学说的语言学形式是,我们可以发现我们语言中的哪个词转译了古代科学家语言中的某一个词,从而通过表述词意的分析语句和表达关于该所指物的综合语句,来发现两个词的所指物的本质。”(注:罗蒂,哲学与自然之镜[M].北京:三联书店,1987.235.)由于奎因、古德曼和塞拉斯的“整体性原则”,罗蒂并不认为存在着这种“转译关系”,相反,在他看来,话语在不同的理论框架中具有不同的指称和含义,而不是具有相同的指称和含义。因此,各种语词的指称是不可还原的,谈论科学理论的连续性因而也是没有意义的。他认为,科学家们谈论的东西和非科学家们谈论的东西其实没有本质区别,它们只是不同的谈话方式,根本谈不上什么“客观上”的真假问题。 罗蒂主张用戴维森式的语义学取代传统的哲学问题,特别是真理的客观性问题。他指出,在戴维森那里,尽可以说“雪是白的”,“我们关于世界的理论符合物理现实”等等,却没有本体论的依据,它们只不过代表了我们的规范话语。罗蒂还主张,有不包含指称表达的真陈述。如“福尔摩斯与华生医生同住”这样的话语就和“雪是白的”同样的真实。罗蒂的结论是:“我宁可说,没有真陈述映现世界,映现只是一幅图画,这幅图画只用于产生永远会是更复杂的争论。”(注:罗蒂,哲学与自然之镜[M].北京:三联书店,1987.27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