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问题涉及尼采这个名字,而第二个问题与总体性的概念有关。 一 姑且从海德格尔的《尼采》的第二和第三章开始讨论。这两章分别讨论“同一性的永恒回归”和“作为知识的权力意志”。我们将特别讨论有关混沌的章节和“尼采所谓的生物主义”。就事实而论,正常情况下同一种阐释是始终发挥作用的,因此,我希望选择这一策略所冒的风险是相当有限的。每一章都有力地聚焦于一个单一的解读系统。这个解读系统旨在把尼采思想的统一性和独特性汇聚在一起。公平地说,作为一个圆满的统一体,尼采思想本身就是西方形而上学的巅峰。尼采恰恰位于峰顶,或山脊上,在这一成就的顶端,因此,他可以鸟瞰山的两侧,洞察两面的斜坡。 那么,该如何解释这个统一体——这个双重的统一体呢?它与尼采的名字——更准确地说与签名——有什么关系呢?海德格尔考虑到表面上只是尼采的专有名称这样一个签名的独特性问题了吗?别人可能会称之为传记、自传或真迹。换个方式说,如果能在海德格尔对尼采的解读背后瞥见对西方形而上学的总体解读的基础,那么,问题便出现了:对总体的、作为一个整体的西方形而上学的这种解释在何种程度上在阐释方面决定着思想统一性和独特性?这种阐释性决定又是在何种程度上以“传记性”、专有名词、自传性和签名——即签名的政治学等定论为前提的? 我将首先用一句话简明扼要地表明海德格尔对这个主题所持的立场,我希望读者将表明这句简明扼要的陈述并不是错误的。这就是:尼采思想即便不是古典意义上的体系,但仍具有统一性。这种统一性便是其独一无二性、独特性。海德格尔清楚地提出的一个论题是:凡是伟大的思想家都只有一种思想。这种独一无二性既不是通过一个名字或专有名词、也不是由尼采的生活——无论是正常的还是疯狂的生活——所构成的,也未受到其威胁;尼采的名字或生活并未汇聚成或产生出这种独一无二性。这种独特的统一性是从聚集在巅峰的西方形而上学的统一性中汲取而来的,我们可以把西方形而上学的统一性比作折叠出来的一条直线的简单统一。所有这些导致的结果是:传记、自传和个别专有名词、各种专有名词、签名等的场合(scene)或权力也被赋与了少数地位,也被给予了它们在形而上学的历史上所一直占据的非本质的位置。这说明了我在此只能加以概述的一种质疑的必要性和重要性。 上面是对问题的简化。现在我们来详尽解读一下海德格尔,论证一下他的阐释的最严密的逻辑性,或其逻辑性之外的最深邃的思想。我们暂且从该书的开头、甚或在开头之前的前言的开头开始,作为对诸种经典解读形式的一次临时性让步。当然,和许多书的前言一样,这篇前言也是后来写成的。如我们所知,该书源出1936年到1940年间的一系列讲座和1940年到1946年间发表的一些论文。如果要把这种阐释整体地、详尽地与发表这种阐释的历史—政治和制度领域联系起来的话,那就必须牢牢记住这些日期。然而,这篇前言写于1961年。几乎与以往一样,这篇两页长的前言旨在陈述发表这本文集的理由,提到了该书总体的本质统一性:“经过总体上的深思熟虑,本书的发表应该提供我从1930年到《论人文主义的信》(1947年)发表之时的一条清晰的思想路线。”因此,该书的发表和这番教导的统一性也就是海德格尔在关键时刻的思想路线的统一性,这是一条贯穿15年之久的思想路线。但与此同时,这也意味着,他对尼采的阐释的统一性,这种阐释所指的西方形而上学的统一性,以及海德格尔思想路线的统一性,在此是不可分割的。抛开其中任何一点来考虑都是不可能的。 这篇前言首先都说了些什么呢?人们在第一句话里能看到些什么呢?为简捷起见,姑且认为人们可以从中看到两件事,这两件事又都与尼采的名字有直接关系。 首先是被置于引号之间的名字。 那么,当把一个专有名词置于引号之间时都发生了什么呢?海德格尔从未自问过这个问题。然而,他的整个工程尽管以“尼采”为题,但也许仍然倾注全力抵销这个问题的迫切性和必然性。 第二,姑且读一读克罗索夫斯基法译本前言的第一句话:“‘尼采’——在此,思想家的名字为他所思的事物(cause)命名。”(注:Martin Heidegger,Nietzsche,trans.Pierre Klossowski(Paris:Gallimard,1971).)海德格尔在下一段里做了解释,并在某一点上证明了克罗索夫斯基把德文的Sache译成cause是合理的。海德格尔在下一段中告诉我们:“一个案件,一个法律诉讼事件,本身就是解释(explication),或德文中的Aus-einander-setzung——即一方采取了与另一方有关的立场。让这个‘cause’渗透我们的思想——并为此做准备——这就是本书的内容。”(注:Martin Heidegger,Nietzsche,(Pfullingen:Neske,1961),p.9;English edition,Nietzsche,vol.1:The Will to Power as Art,trans.David F.Krell (New York:Harper & Row,1979),p.xv.) 对于不懂德文文本而径直翻开本书的人来说,这样一种方式看起来既奇怪,同时又与最新的现代性相一致,自不必说最新的风格了:思想家的名字就这样成了他思想的原因(cause)!这样,思就将是他的专有名词所造成的结果(effect)!而摆在面前的就是关于尼采的名字以及他的名字与他的思想的关系的一本书。在法文版中,由于一个奇怪的排版错误,尼采的名字被分为两半(Niet-zsche),考虑到这样一个事实的话,谁知道这位新读者以其新的太宽广成太有限的视角在对专有名词的分裂的分析中会达到什么高度呢?这样一种分析通过对能指或语义因素的分配而在名字的斯拉夫(波兰)语源与尼采本人所说的他自己名字的否定性与其思想的破坏力联系起来。而如果这种分析被推到极端谵妄的话,那就会把这个否定因素Niet-(而为什么不呢?为什么中途停止呢?)与他在1887年所说的他能够想到或想要考虑的惟一两座城市联系起来:即威尼斯和尼斯(特别在注明9月15日给彼得·伽斯特的一封信中谈及这两座城市;海德格尔在该书的开头和论《作为艺术的权力意志》的一章中引用了这封信)。这两座城市仍然为尼采的惟一救治,惟一可能的逃避。啊,我们这位坦诚和热情的读者说,“我懂了,我懂了!il veut Nice,il veut Venise,il veut Nietzsche,il veut et il ne veut pas,(注:德里达在此的主旨在于依赖法语的发音。按字面意义,这些法文可以译成:“他想要尼斯,他想要威尼斯,他想要尼采”——在法语中,所有这些词的发音都非常接近,所以难免使人进行这种词语游戏。)于是,你有了两个地方,两个他谈到的地方,即他在《权力意志》中提到的两个地名!”而不幸的是,这个句序只能在法语中起作用,一旦意识到威尼斯在德语中是Venedig,尼斯则是Nizza时,这种谵妄便即刻停止了。如海德格尔引用尼采的话所示,"Somit lauft es auf Nenedig und Nizze hinaus……”——“结果证明这是威尼斯和尼斯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