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犹太人的莱维纳斯是当代著名的法国现象学家,在现象学发展史中占有重要一席。同时莱维纳斯又是著名的希伯来文化学者,他著作中有一半是关于希伯来文化和犹太经典塔木德(Talmud)的解说。莱维纳斯本人一方面强调其哲学具有纯粹的哲学品格,防止犹太教与犹太思想资源的直接介入;另一方面并不讳言他的哲学思想与其“希伯来”著作中的思想有一致之处。那么希伯来因素究竟在莱维纳斯的哲学中占据着怎样一种地位,或者说希伯来文化作为另一种声音是如何融进以希腊传统为基础的西方哲学的?或更具体地说,莱维纳斯的哲学抑或是一种犹太哲学? 一、来自现象学的传统 现象学是莱维纳斯直接置身于其间的一个哲学运动,保罗·利科称他为法国胡塞尔研究的奠基人。(注:转引自Colin Davis,Levinas,An introduction (Polity Press 1996),p.8.)更重要的是,莱维纳斯自始至终认可自己的现象学家身份。(注:Richard A.Cohen (ed),Face to Face with Levinas(State University of New York Press 1986),p.14 )我们可以从两个方面来看待莱维纳斯之于现象学的关系。其一,在学理上莱维纳斯与现象学保持着一种什么关系;其二,莱维纳斯在哪一方面发展了现象学的论题。 首先,就哲学训练和哲学方法而言,莱维纳斯是现象学家。他早年在法国斯特拉斯堡学习时便接触了现象学,1928年莱维纳斯更直接来到弗莱堡跟随胡塞尔学习现象学。他是《笛卡尔沉思》法译本的译者,其博士论文《胡塞尔的直观理论》是法国第一本研究胡塞尔的著作,萨特正是看了这本著作后才决定到德国去学习现象学的。(注: Richard A.Cohen(ed),Face to Face with Levinas(State University of New York Press 1986),p.17) 尽管莱维纳斯本人对现象学的认识前后有所变化,但现象学之于莱维纳斯一直具有积极的意义。这个积极意义在于现象学的方法,通过这种方法,现象学揭示了一种新的思维方式,不再诉诸旧有的传统和理论,避免了封闭的体系,混乱的直觉,而是向生活世界直接敞开。现象学能从最为具体的、最为平凡的经验中提炼出哲学,更适合于阐释人的存在条件。莱维纳斯通过现象学要“重新找到在我们生活世界中意义的起源。”(注:Richard A.Cohen (ed),Face to Face with Levinas(State University of New York Press 1986),p.15) 对于莱维纳斯在现象学中的位置,德里达认为“莱维纳斯不自在地置身于胡塞尔与海德格尔之间的差异中,……总是根据从一个人那里借来方案来批评另一个的风格,……”(注:Jacques Derrida,Writing and Difference (Routledge & Kegan Paul 1981),p.97-98;E.Levinas,The Theory of Intuition in Husserl's Phenomenology (Evanston:Northwestern University Press 1973),p.xxxiv.)。事实上,莱维纳斯与现象学的关系并非那么不自在,他视海德格尔为胡塞尔的真正继承人,更多地是站在海德格尔的现象学本体论的立场来评论胡塞尔的纯意识现象学,他给予胡塞尔现象学一种本体论的解读。在其博士论文中,胡塞尔被描述成开辟思考存在新路的先驱。“先验现象学在此提出的问题就是一种本体论的问题。”⑥但以后莱维纳斯逐渐对胡塞尔持一种批判的态度,称“胡塞尔重又加入了西方唯心主义的伟大潮流。”(注:E.Levinas,Discovering Existence with Husserl ( Evanston:Northwestern University Press 1998),p.48.) 至于莱维纳斯与海德格尔哲学的关系可能更重要,莱维纳斯从事现象学研究一开始便受海德格尔的影响,以后也一直保持着与海德格尔的对话。他认为《存在与时间》是“哲学史上最伟大的著作之一”。(注:E.Levinas,Ethics and Infinity(Pittsburgh:Duquesne Universitypress 1985),p.37,Emmanuel Levinas:Basic Philosophical writing(Bloomington Indiana University Press 1996),p.2.)莱维纳斯早先曾想写一本关于海德格尔的著作,由于海德格尔参加了纳粹而作罢。该书的片断曾以“海德格尔与本体论”为题于1932年出版,据称这可能也是法国第一篇专门论述海德格尔的长文。如果说在“海德格尔与本体论”中,莱维纳斯试图努力理解海德格尔的基本本体论,那么到1950年的“基本本体论基本吗?”,我们已经能感受到莱维纳斯与基本本体论的距离,该文对本体论的首要性提出了质疑。⑨在肯定海德格尔的基本本体论突破了西方思维中唯智主义传统的同时,莱维纳斯指出这种本体论依旧没有真正正视他者(The Other)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