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I206.7 [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 1008—696X(2000)03—0006—04 一 杨争光,一个和影视联结在一起的名字。但除了他编剧的《双旗镇刀客》、《水浒传》等影视剧外,我们并不拒绝阅读他以小说方式言说的本文。从1981年的《霞姐》到1999年的《越活越明白》,我们都能从其中挖掘到可读的东西。但我认为,真正代表了杨争光风格的还是《赌徒》,《老旦是一棵树》那几个为他赢得了无尽喝彩的中篇。因而,在以下的文字里,我将就杨争光成名时段的那些作品作出个人的读解,我希望在对杨争光不断接近的过程中,掀开蒙在他身上的那层魔气森森的外衣,揭示出他区别于他人的本文个性意义。 二 杨争光的魔气与他喜爱“原始”的审美意识有关。尽管他的小说写的不是远古神话中那个饮毛茹血的时代,但他笔下的村社群落仍然透露出一种“准原始”状态的气息。在杨争光的笔下,封闭、闭塞、保守、落后、犹疑是整个村社文化的共同特征。在村社里,人们互相窥探着对方的隐私,传递着对方的秘密。人们没有所谓公平与公正的规范,对问题的通常解决办法往往是一个偶然的电光一闪的念头,或者是无所不在的暴力和谋杀。当我们为这种村社文化追根溯源,我们可清晰地看到它与远古氏族部落的神秘联系。一个原始的村社群落的形成通常与氏族的迁徒与分裂有关。为了生产生存的需要,为了逃避自然灾祸的戕杀,氏族部落在相当辽阔的土地上逐渐分群而居,形成一个个自然村落。这样的村落自然保留了原始集体生产中的一些东西,地连着种,房连着盖,人们老老少少、祖祖辈辈厮守一处,形成一个互相依存又互相牴牾的集体。 杨争光笔下的村社生活是消除了具体的时间背景的。我们仅仅能够根据阅读经验把其定位在一个相当遥远、生产力很不发达的年代。因此,我们必须忽略他对一些现代商业渗透的描述。在他笔下,极端落后的生产技术使生存成为了第一需要。粮食的匮乏对整个村社的生存往往形成一种总体性压迫。《黑风景》中来米爹的死完全可看成这种压迫的一个生动活泼的代码。与此同时,杨争光在小说中夸大了性的威慑力。村社中的人们总是有意无意之间与性联结在一起,他们对性的明里嗤之以鼻暗里压抑饥渴形成了一种特殊的村社性文化景观。因而,这才有了《霖雨》中徐培兰的呻吟与人们对此的过分的惊恐与悚惧。“食色,性也”这一古老命题对杨争光笔下的村社群落中人们的生存方式显然仍旧行之有效。康正果先生在一篇评论杨争光小说的学理性非常强的文章里对村社群落作了极度深刻的描述:“生态社会环境(之所以)称之为村社群落,是因为在那里人的自然需求对人的意图及行动起着绝对的牵制作用,在那里一种形而下的食色文化气息仍弥漫于生活的各个角落,在其成员所奉行的风习中似乎从来都没有创造出一套行之有效的经典文化和价值体系。”①正是这种无所创造的死气沉沉的生活,导致了整个村社成员对生理需要的妥协。他们的心理向度在各种生理需求(如饥饿)的压迫下,愈来愈偏向原始的荒蛮。他们的好斗、巫风,时刻在昭显着他们对现代文明的拒绝。徐培兰家的猫叫春,稍有理性意识的人即会视为平常,但在巫术意识笼罩下的村社中,它即刻就在人群中招致了一阵责难。徐培兰最终的被活埋,显然也是巫风作祟的结果。 杨争光的诸多作品都是以村社群落为背景的,他曾这样表白:“我迄今为止的小说,多以农村为背景。我这样做是基于两方面的原因:一是我熟悉他们;其次,我以为中国是一个农民国家,中国的城市是都市村庄。中国农民最原始、最顽固的品性和方式渗透在我们的各个方面。”②不管杨争光的写作动机如何,他终至是描述了广阔的农村生活,展示了农民“最原始、最顽固的品性”,因而,在他的小说里,原始意识的影子无处不在,其魔气也由之而生。或许正是这种魔气,使得杨争光在文坛上显得姿态独异。而对原始的关注,恰是作者对国民愚昧品性的一种忧患方式,因而也就具有了其当下性的意义。 三 与其走向原始的审美意识相联系,杨争光的诸多小说总是由一些并不成因果关系的情节联结而成,这种理性的缺席成为了杨争光小说的又一景观。 在以往文学史中提及的大量作品里,作家们总习惯于用一种相当明确的因果关系来解释人类生存的意义,或是从社会的黑暗,或是从人物性格的正常发展,但这种习惯性的解释总难免有许多硬伤,虽然显得理性十足但实则底气虚浮。杨争光放弃了这一企图,他彻底抛弃了这一习惯性的解释传统。在他的小说世界里,构筑的是一个又一个并没有答案或结果的故事。《老旦是一棵树》中老旦对赵镇的仇恨,只是因为他觉得应该有个仇人,又无合适人选,选来选去恨上了赵镇。《黑风景》中鳖娃对老眼的谋杀并没有什么明确的目的所指,只是缘于心中的一个意念。因为因果链系的丧失,杨争光的小说中的暴力有时甚至成为了一种无谓的滥杀。暴力和谋杀在某种意义上也成为了杨争光小说理性缺失的一个象征性符码。我们可以看出,赌徒、刀客、土匪是他小说中最常见的人物之一。以我们通常的阅读经验而论,这些角色往往是与传奇的情节联系在一起的。但实际上,杨争光小说与传奇相去甚远。传奇无论是在主题或叙述上,都有确切的主题和明确的所指。它在某种程度上是崇高的,如金庸小说中的民族大义、仁爱观念。杨争光彻底放弃了传奇,纵然他设置的情节惊险绝伦,描绘的场面惊心动魄,而实质上,他所进行着的无非是一场消解崇高颠覆传奇的运作。在杨争光的作品中,以往传奇小说中的善与恶、正义与非正义的二元对立模式消失了。我们既见不到明显代表了正义的力量,也无法窥视到其反面,我们无法用以往的观念去界定他们。《老旦是一棵树》中的两个敌对人物——老旦和赵镇根本无所谓善恶;《黑风景》中的土匪与村民也概念混淆;《赌徒》中的甘草、骆驼、八墩等人更是触为一体,难加区分。在很多场合,杨争光是用杀戮这种消解了理性的行为来组织整个小说的。《黑风景》中村民与土匪之间的谋杀,村民之间的互戮,完全是一种疯狂的无意义的原始行为。杀戮目的的模糊性导致了杨争光小说的文本意义的削弱与读本意识的增强。《霖雨》中的徐培兰只因病中的呻唤而遭致活埋,这之间似乎有某种因果联系,但只要稍加理性审视,这种联系分明不能成立。这无形中为小说增添了一种猎奇性,增加了可读的喙头。老旦的行为也是如此,他处心积虑想进攻仇人赵镇,潜意识里总盼望儿媳与赵镇出点花花事好搞臭赵镇。《棺材铺》中杨明远只为了棺材生意兴隆,而不惜以全镇人的性命为代价挑起两方械斗。显然,杨争光笔下的理性缺席已不言而喻,那么,杨争光如此喜好对非理性行为的展现是否表明他对整个世界虚无的确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