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I0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8659 (2000)01—0015—08 一 无论人们对于“网络文学”还会产生多少争议,“网络文学”这个概念终于站稳了脚跟。尽管“网络文学”的完善定义有待于理论的进一步修补,但是,文学进驻网络空间并且成为一个活跃的臣民,这已经是不争的事实。现今已经没有多少人否认网络文学的存在。许多人的目光开始越过这个事实向后延伸:网络为文学制造了哪些强有力的冲击?换言之,因为网络文学的出现,传统文学正在或者即将发生哪些深刻的变化? 蔡智恒、安妮宝贝、李寻欢、宁财神、邢育森这些网络作家的名字渐为人知,网易公司与文学网站“榕树下”的文学评奖均己落下帷幕。检阅过“榕树下”网站的得奖作品之后,资深作家陈村慷慨地赠言网络文学:“前途无量”。他在“网络之星”丛书的序言之中说:“有人一口派定网上的文学作品都是垃圾,那是精神错乱,我们应该怜悯他。有人说网上作品才是文学,那是理想,我们要努力。”显而易见,陈村所青睐的是“网络的原创文学”——即仅仅在网络空间写作和发表的作品(注:陈村:《网络两则》,《作家》2000年5期。 )。由于文学爱好者的录入或者网站招徕用户的点击,网络空间存有大量业已出版的世界文学经典或者风靡一时的流行之作。对于这一部分文学而言,网络仅仅是一种征集读者的新型传播媒介。栖息于网络空间的文学不过是纸张文学的电子复制。这一部分文学并没有因为网络而改头换面,甚至提出新的美学设想。相形之下,“网络的原创文学”可能包含了某种前所未有的文学类型。在这一批文学那里,网络不再是计算机屏幕对于书籍纸张的替代;网络的特征介入文学生产——从遣词造句到发行传播——的全过程。 伊格尔顿曾经提议考察艺术的“生产工具”。对于文学说来,书写工具很大程度地决定了文学生产与文学消费之间的互动关系。从龟甲、钟鼎、竹简、缣帛到纸张,新型的文学生产资料不断地改变书写者与阅读者的范围。这不仅派生出种种特殊的文体,同时还不断地重建文学社会学。如同人们的历史考察所发现的那样,书写工具的日益廉价导致了持续的文化民主。书写工具摆脱了权贵阶层的政治、经济垄断之后,文化归还了大众。大众的通俗语言赢得了文字的记载,甚至赢得了刊印的权利。这不是一个简单的文化事件;这时常还意味着某些发不出声音的匿名阶层开始浮出文化地平线。某种意义上可以说,文化生产工具以及文化传播体系的改变时常是缔造一个新型社会的重要条件。根据安德森的观点,印刷技术的发明对于资本主义社会产生了巨大的作用——安德森称之为“印刷资本主义”。他概括说:“资本主义和印刷技术通过作用于人类语言的不可避免的多样性的命运,使一种新形式的想象的共同体成为可能,这种共同体的基本形态为现代民族的产生创造了条件。”(注:安德森:《想象的共同体》,《学术思想评论》第五辑,辽宁大学出版社1999年版。)现今,一些人将网络空间形容为“后纸张”时代的书写与传播工具。愈来愈多的人意识到,经济、社会民主以及文化形式无不因为网络的介入而产生历史性的转折;对于文学说来,人们逐渐将问题凝聚到这个方面:这一项技术革命是否包含了诱发艺术革命的契机? 很少人有胆量预言,网络文学的兴盛丝毫无损于传统文学的既定规范;但是,人们可以从某些不无委婉的表述之中发现传统文学的抵抗。不少传统文学的作家重复申明:文学的本质从未改变,评价文学的尺度始终如一,他们对于网络文学与传统文学一视同仁。余华断言:“对于文学说来,无论是网上传播还是平面出版传播,只是传播的方式不同,而不会是文学本质的不同。”(注:参见应建《网络文学能否成气候》,《深圳周刊》155期,2000年2月21日;余华的观点见《网络和文学》,《作家》,2000年5期。 )“文学的特性将因此——随着作品的发表方式、传播方式和作家成分结构的改变——而发生变化甚或损害吗?”吴俊对于这种问题的回答是肯定的:“作品的文学性取决于它自身的叙述和表现,同其物化的载体(媒介)形式——不管是纸质书刊还是电脑网络——并无必然联系。”(注:吴俊:《网络文学:技术和商业的双驾马车》,《上海文学》2000年5月。)然而, 这种观点并没有得到网络作家的首肯。他们看来,“始终如一”的尺度无宁说证明了传统文学吞并网络文学的姿态。人们可以从一个具体的事件之中发现网络作家的理论异议——他们不信任网络文学评奖聘请的评委:“从网络调查中看出,不少‘网虫’对由王蒙、刘心武、张抗抗等几位知名作家主持评委会感到‘滑稽’和‘不能理解’。因为他们几乎是清一色因写书成名的传统文学作家,对网络知道多少值得怀疑。评委之一的莫言说自己连一次网都没有上过。由这些评委评出来的作品,不仅难以评出真正优秀的网络文学作品,而且也伤害了网民的感情。此外,按何种标准进行评选更是一个棘手的问题。”(注:参见应建《网络文学能否成气候》,《深圳周刊》155期,2000年2月21日;余华的观点见《网络和文学》,《作家》,2000年5期。 )也有一些传统文学的作家愿意呼应网络作家的观点——例如徐坤。在她看来,网络文学必须产生新的衡量标准(注:参见应建《网络文学能否成气候》,《深圳周刊》155期,2000年2月21日;余华的观点见《网络和文学》,《作家》,2000年5期。)。然而, 迄今为止,这些标准尚未得到清晰的表述。张抗抗曾经提到她的一次有趣经历。她被聘为“网易中国网络文学奖”的评委之后,打算遭遇一批洪水猛兽式的作品。然而,她的阅读并没有带来太多的惊讶。她说,自己“在进入主次阅读之前,曾作了充分的心理准备,打算去迎候并接受网上任何希奇古怪的另类文学样式。读完最后一篇稿时,似乎是有些小小的失望——准备了网上写作的恣意妄为,多数文本却是谨慎和规范的;准备了网上写作的网络文化特质,事实却是大海和江河淹没了渔网;准备了网上写作的极端个人化情感世界,许多文本仍然倾注着对于现实生活的关注和社会关怀;准备了网络世界特定的现代或后现代话语体系,而扑入视线的叙述语言却是古典与现代,虚拟与实在杂糅混合、兼收并蓄的。被初评挑选出来的30篇作品,纠正了我在此之前对于网络文学或是网络写作特质的某些预设,它比我想象的要显得温和与理性。即便是一些‘离经叛道’的实验性文本,同纯文学刊物上已经发表的许多‘前卫’作品相比,并没有‘质’的区别。若是打印成纸稿,‘网上’的和‘网下’的,恐怕一时难以辨认。我不知道那些‘异质’的和‘另类’的网络成品,就是现在这个样子,还是被初评筛掉删去,成了‘漏网之鱼’?因此我们是不是可以认为,任何评奖过程真正较量的不是作品,而是评奖的标准。”张抗抗对于网络文学可能产生哪些冲击表示茫然:“网络文学会改变文学的载体和传播方式,会改变读者阅读的习惯,会改变作者的视野、心态、思维方式和表现方式,但它究竟在多大程度上,能改变文学本身?比如说,情感、想象、良知、语言等文学要素。”(注:张抗抗:《网络文学杂感》,2000年3月1日《中华读书报》3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