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收获》第二期的“走近鲁迅”专栏刊出了冯骥才的《鲁迅的功与“过”》,王朔的《我看鲁迅》和林语堂写于六十多年前的《悼鲁迅》。把这三篇具有一定倾向性的文章放在一起发表,作为编者来说,可能是于现在这种“众声喧哗”的多元文化背景之下,想以此来激发鲁迅研究界的活力,造成一种百家争鸣的局面,即“百种禽鸟叫各自的音调,而不是同种的一百头禽鸟比赛同一音调的嗓子谁高谁低。”用现在一句时髦的话说,就是打破鲁迅研究界的“霸权话语”,在燕子与夜莺的歌唱中也加进鸱枭的乖戾的鸣声。编者的这种良苦用心应该说起到了它应有的效果,这三篇文章的刊载确实在鲁迅研究界这一平静的海面上掀起了不小的波澜。鲁迅研究者们对此表现出不同的态度。以孙玉石、王富仁、张梦阳等为代表的“温和派”尽管对此不能接受,但表现出了学术的宽容态度。认为文学界出现非议甚至否定鲁迅及鲁迅研究的观点是很正常的。每一个人都有发表自己观点的权力。不能对别人的异议采取一种不能容忍的态度,或通过外在力量来压制不同的意见。但是,不管是赞扬还是批评鲁迅都要从学术研究的角度来说理,而不能只凭主观印象出发的情绪发泄。而以朱振国、鄢烈山等为代表的“捍卫派”却对此表现出了极大的愤慨,称此三篇文章的发表为“屠鲁”事件”。认为王朔对鲁迅的态度“有痞子话语霸权扩张之态”。致信中国作协,质问《收获》“贬损鲁迅,意欲何为”,说王朔“现在正成为文坛的红卫兵,在那里恣肆横行。”大有把王朔告上法庭,对簿公堂之势。其实,这倒正中王朔下怀,试想一下自己写“千万别把我当人”的人还在乎你说他不是人吗!你说他不是人,他会像《聊斋》里的女鬼答复狐狸精似地冷笑说:“你说我不是人,你就算得人吗?”并且,借用钱钟书先生的话,“文人不上公堂对簿,不遭看管逮捕,好比时髦女人没有给离婚案子牵涉出庭,名儿不会响的。”王朔近些年创作锐减,已有江郎才尽之势。怎么在文坛上保留一席地位而不至被人们淡忘呢,王朔用他一贯的“玩得就是心跳”的做法,先拿金庸开刀,又向鲁迅开炮。其目的是不言自明的。所以“捍卫派”们对他表现出的愤慨和攻击,无异于为他的自我“炒做”添火加油。 我们说,鲁迅是人们心目中的长青树,无论在什么条件下,这棵树都从未枯萎。在20年代封建军阀的严酷统治之下,鲁迅被目为“思想界之权威”;在30年代国民党疯狂的文化围剿之时,鲁迅被看成文化界的旗帜;40年代和建国后鲁迅更被誉为“民族魂”和伟大的文学家、思想家。鲁迅既没有被“骂杀”,也没有被“捧杀”,这棵长青树之所以能不被任何外力所左右而长青不衰,是由它自身伟大的特质所决定的。这种伟大的特质最主要的有三点:即作品的原创性、立场的人民性和思想的深刻性。鲁迅贡献了第一批新文学小说,是中国小说新民族形式的创造者。我们不能拿史铁生的《我与地坛》来否定鲁迅的《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正像我们不能拿现在的霓红灯或日光灯来否定爱迪生发明的电灯一样。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并不是真正的比巨人还高大。鲁迅的另一特质就是他立场的人民性。他决不听命于任何集团或个人的权力,也不为自己的名利而写作。这种“俯首甘为孺子牛”的精神是最宝贵的。这就是王富仁先生所说的“民魂”。“官魂”和“匪魂”都只有猖獗一时,只有这个“民魂”能够天长地久。王朔说不知道鲁迅的思想是什么。说起思想,并不一定就要指一个完整严密而系统的理论体系。那些启人智慧令人警醒的超出常人的对问题的思考和见解,同样有显示出思想的深刻性。当人们争相驾起“个性解放”、“婚姻自由”的船帆在五四的时代潮流中搏击风浪时,鲁迅在《伤逝》中却向这些单纯为个性解放和婚姻自由而搏击风浪者们显示,前面只有一片“死海”,只有把个性解放和社会解放结合起来,才能开辟出一条通向自由和幸福的航道。当人们都在为娜拉的出走鼓掌喝彩的时候,鲁迅却冷静地追问一句“娜拉走后怎样?”指出在妇女没有独立的经济地位的社会里,娜拉个人的反抗是无力的,所以走后也只能堕落和回来两条路。鲁迅作品中表现的诸如此类的深刻的见解和思想,不但他同时代的作家无人可比,就是在现在,他的一些思想也是无人超越的。正是这种作品的原创性、立场的人民性和思想的深刻性,使鲁迅成为文坛上风摧不折,雷击不下,斧劈不倒的长盛不衰的长青树。在这棵大树下乘凉或常为它浇水施肥的人遇到别人说它的花不如某某花矫艳或它的枝不如某某树秀丽等等,也不必大惊小怪,一定与其论个你长我短。要知道它的伟大不在于一枝一叶的秀丽或娇艳,而在于它的根深挺拔,抗严寒,傲霜雪,万古长青。 至于那些苛评鲁迅的文章被炒得轰轰烈烈,作为鲁迅研究者,也不要那么心理不平横。好奇鹜新是人类的一种普遍心理。荷兰有一种植物叫“腐烂花”,是世界上最稀有的植物之一。这种植物有一个长达两米的豆荚型花朵,散发出臭鱼和腐肉的混合气味,臭不可闻。“腐烂花”往往需要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栽培才能开花,而花期却只有短短的一天。所以,这种臭花一开,人们纷纷捂着鼻子趋之若鹜。“腐烂花”因为极为少见,所以有人热心栽培和围观。试想,如果这种花遍地都是,臭气熏天,恐怕人人以铲除为快,或避之惟恐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