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编号]1000—3541(2000)04—0073—06 [中科分类号]I206.7[文献标识码]A 传统文学原理在论述“什么是真实”这一具有思辨性的命题与文学叙事的关系时,常常回避对真实概念的直接逻辑界定,而将真实划定为“生活真实”和“艺术真实”两个方面来进行比较论述。这样,往往会使论述陷入“循环定义”的怪圈而无助于问题的说明。在许多文学理论教科书有关“生活真实和艺术真实”的章节中,通常会提出现实生活中这样三种“真实”的存在:第一种是经验的真实,即具有客观实在性的、现实地存在着或发生过的、并为人们所实际经历的现象和事实的真实;第二种是逻辑的或抽象的真实,即具有科学真理性、本质概括性和普遍规律性的真实,它可以视为对第一种真实的一般抽象;第三种真实便是审美的真实,或诗意的真实,这种真实不同于前两种真实,而是为物化的或虚幻的感性形象所显现、并为人们在审美的过程中所感受到的意味与意蕴的真实,还认为,第三种真实即诗意真实的内容是生活真实即第一种真实的重要部分。还特别强调,“艺术真实重构了现实真实,但它并不是对现实真实的修改或改变,也不是远离现实的真实后主观臆造的另一个真实,艺术的真实并非现实的虚假,在本质上,它只是对现实真实的真实性的强化与凸现”[1](P76)。这种叙事理论具有相当的普遍性和普及性,归结起来,它论述的逻辑起点大致有两个:一、凡现实的客观实在都是真实的;二、艺术真实是在现实真实的基础上所进行的能反映现实本质的文学叙事,艺术真实无法离开生活真实而存在。这种典型的现实主义文学观强调现实具有无可争议的真理性,现实主义文学也被认为就是现实本身。文学不能离开现实,离开了现实便丧失了真实的本性。 现在的问题是,现实就一定是真实的吗?真实的本性是什么?文学就只能追踪现实的脚步而不能让想象的翅膀飞翔起来,使文学的天空折射出我们创造的真实与动人吗? 陈晓明认为,“人们强调真实的重要性,也就是在强调现实的权威性”[2]。实际上,现实, 即已存在的事实本身已经包含了权威性的意义所设定的本质或规律,文学所反映的审美形态就是努力再现这个本质规律,所以,“本质的真实”就成为现实主义文学的最高和唯一的美学规范。也就是说,一方面,这里强调的“真实”也难说就是客观现实本身,另一方面,现实的真实的本性,人们认可的“现实性”从来都是以特定的观念、概念、术语表达的意义,历史或现实的“真实性”,无非是居于统治地位的意识形态对现实的某种规约或期待[2]。那么,这种文学“现实”看上去似乎是某种现实存在的反映形态,是本源的真实的现实,实质上它仍然是文学所假定的一种现实事实,它仍是由作家的主观性决定的,是作家先验、意识渗入生活的催生“结果”,是一种较为隐蔽的叙事选择而已。因此,我们认为,现实的客观实在的真实依然是具主观规定性的真实,并不是文学叙事中唯一的真实;文学叙事具有超越具体现实以达到无限广阔的真实世界的功能。在摆脱了对现实真实的百般依赖和经验的局限之后,文学叙事才会在虚构与营造的想象世界中获得更接近人本身的经验性真实,完成一种经由主体知觉活动,重新建构过了的经验中的组织或结构。 文学的不断变化和发展与人们对真实的认识和理解密切相关。文学叙事对表象真实的追求,对现状世界提供的逻辑和秩序的遵循,往往会窒息文学的表现和发展空间。文学叙事所表达的内容不应仅仅是大众所经验的现实事实,而且还要敢于对现实事实进行颠覆性的解构或重构,发现生活事实的非真实性,因为“生活对于任何一个人都无法客观。生活只有脱离我们的意志独立存在时,它的真实才切实可信”[3 ](P281)。这无疑给文学叙事提供了无限宽阔的表现领域。任何文学叙事都是作家个人“偏见”的产物,文学叙事表现的精神的真实才是真正的真实,真实存在于文学叙事中,存在于对现实事实的精神确认中。那种对所谓生活真实、艺术真实关系转换的纠缠,只能陷入概念循环定义的泥淖。作家在充满个性特征的思维方式下,建立起自己认识生活与世界的逻辑起点,现实世界也由此获得不同形态的表现,真实才愈发表现出它实际的意义和价值。 二 当代小说创作中出现的“新写实主义小说”和“先锋小说”,无论在文学表现形态即表现手法、叙事语言、叙事策略等方面,还是对生活内质的把握上所进行的深层次审美探索,都是对传统真实性理论的革命性冲击。现实主义小说创作的审美姿态已不是唯一的选择,以小说叙事方法、叙事策略的变化为潮流的文体革命率先把人们的阅读带入新的视野。 相对于现实主义的真实性原则,“新写实主义小说”的真实观表现出对真实的进一步强调。所不同的是,两者强调的似乎是两种不同的“真实”。我们通过对“新写实主义小说”创作实绩的审视,不难感知它是对现实主义所限定的叙事成规的超越,拓展了文学表现的艺术天地,为小说写作提供了另一种可能性。从创作过程看,“新写实小说”中的“真实”要求小说家写作要“感情的零度介入”、“中止判断”,避免叙事人对故事的介入,叙述人只讲别人,不涉及叙述主体自身,叙述主体的态度极为客观、冷静,甚至表现出一种令人震惊的冷漠,以求达到一种类似“真空”状态的真实。对新写实小说的所谓真实,谢冕认为,它更近新海德格尔的存在哲学中的本真的概念,它意味着存在之本相,它指向事物原初状态的本体的真。[4](《序》)还有人认为, 新写实小说,表面上是一种对人生真实生存状况的描摹,不带感情地对别人的喜怒哀乐进行客观的报道,但在小说的深层模式中,都体现一种对人类存在的高度概括和抽象,表现出一种从自己的存在最内在的体验状态对外在生存的推及,这是对人类生存的最现实的、逼真的体验和把握[5](P)。我们认为,“新写实主义小说”的叙事特征可以归结为:一、作家所追求的对生活的“原汁原味”现实的表现,仅仅是叙述主体在叙述过程中,在处理主体与现实生活的关系时采取的一种叙事策略,其文本所呈现的“生活流”也并非是绝对的客观现实本身,其“真实”依然是渗透了叙述主体主观选择和取舍的生活表象;二、新写实小说文本所负载的并不是现实事实,而是经作家过滤过的现实,是经过语言结构、叙事选择处理之后抵达的现实;三、与传统现实主义真实观相比,“新写实主义”更加夸张了其小说文本的写实写真程度。只是它在叙事策略上更加突出了人作为艺术表现的出发点和归宿点的中心位置,比现实主义具有更大的开放性和包容性,彻底改变了现实主义“全知全能视角”对现实事实的近乎粗暴的介入。从这几方面分析,新写实小说的真实观也必然遭致与传统现实主义真实观同样的质疑。有的批评家指出,新写实主义的诸多特征已经或隐或显地包容于传统现实主义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