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史的写作应是自由的多元的。过去的文学史几乎只有一种模式,因而导致了文学史写作的危机。近些年尽管在“重写文学史”的口号下发生了一些变化,一些学者不满意于文学史现状,积极探索文学史写作的新路子,因而出现了很多文学史著作,但从总体上看,这些文学史并没发生本质性的变化,大多还是不脱“文学运动+思潮流派+作家作品”的模式。我认为,文学史写作无外乎是通过某种文学历史对象,翻写出多种文学史样态,这种翻写,实际上是在为人类创造思想、学理、知识,它对民族灵魂的铸造,民族智慧的增长,民族审美经验的积累,大有益处。因此,我们的文学史写作不能千篇一律,不能出自一个模式,而应是多种多样、丰富多彩的。因而我提倡文学史写作应持宽容态度。 在我看来,文学史写作大概涉及两个层面的问题:一是述史立场,二是述史模式。 从述史立场来看,大概有三种文学史类型:一是本真性的文学史。即在文学史写作上十分注重历史的真实性,力求按照文学史的本来面目进行如实的叙述。这种文学史始终以翔实丰富的史料(原始材料)为基础,以冷静、客观的叙述为主要手段,不作庸俗的主观价值判断。这种文学史真实性程度最高,可信性最强。80年代以来,对这种文学史的追求带有普遍性,尽管在具体操作上未必达到了这样的目标,但却体现了“重写文学史”之后的一种趋向。二是工具性的文学史。这种文学史是按照一种普遍的价值观来叙述历史、评价历史,其文学史的操作带有鲜明的功利目的性。它以某种时代政治标准或某种阶级立场为标尺,对历史进行选择,进行重新打量,以达到为时代政治或群体利益服务的目的,因此这种文学史具有明显的工具性特征。这种文学史实际上是以非文学的方式来介入文学,因而很多不符合其价值标准的作家作品被排斥于文学史之外。这种文学史在50—70年代具有代表性,其弊端的严重性已被人们所认识。后来人们呼唤“重写文学史”即是由此而来。这种文学史自有某种存在的合理性,但现在已经为人们所厌倦。三是个人性的文学史。作者在写作文学史时,或者完全依从于个人的审美经验和审美尺度,或者按照自己所选择的某种方式写作,带有明显的个人化色彩。在作者看来,文学历史只是提供文学事实,不同时代不同处境下的读者将赋予它不同的意义,或者说,尽管历史事实是单一的,但历史叙述话语却是多元的、丰富的。因此,文学史家可以在文学史写作中,“借他人的酒杯浇心中的块垒”,可以将自己的现实处境与审美经验同文学史的历史渊源联系在一起,尽情地抒写自己从文学史现象中所感受到的或所要刻意表达的历史的沧桑感和人生的深邃感,这种文学史往往在叙述中隐含着文学历史的故实和由这些故实所延伸出来的文学史家个人的理解及其意义。这是人们在呼唤“重写文学史”后出现的文学史写作追求目标之一,应当说这是一种带有突破性的重写文学史。 从文学史与历史的关系来看,以上三种文学史的性质是不一样的,第一种文学史写的是真实的历史(还原历史),第二种文学史写的是片面性的历史(肢解历史),第三种文学史写的是作者心中的历史(历史与心灵沟通)。从文学史作者与对象的关系来看,以上三种文学史也是有区别的,第一种是他律性的(受历史真实制约),第二种是一律性的(受群体价值观支配),第三种是自律性的(受个人内在愿望左右)。 从文学史写作模式来看,大概也有三种文学史类型:一是百科全书式的文学史。这种文学史注重全面系统地考察文学历史,它把文学史上的多种文学现象都纳入其中,把文学史的丰富复杂性都展示出来,把文学史所体现出来的民族智慧及所包含的社会历史变化揭示出来,它综合性最强,它在文学史的知识性上具有百科全书的性质。适宜于作教科书用。二种是视角性的文学史,即从某种视角切入的文学史。这可以有三种情况:第一种是从文学的思想内容切入的文学史,如以启蒙与革命为线索的文学史;以文学题材、文学人物形象为线索的文学史,等等。第二种是从审美特性切入的文学史,即从文学本体出发,注重文学作品的文学性考察,把那些具有文学价值的作品纳入自己的考察视野。对经典性作品的关注是这类文学史的特点。第三种是从某种方法论切入的文学史,即以某种方法为基础,建构文学史。如以原型批评方法建构文学史,以文化心理分析方法建构文学史,以社会历史批评方法建构文学史,等等。这三类各有不同的侧重点:第一类注重的是思想性尺度,第二类注重的是文学性尺度,第三类注重的是方法论尺度。这其中也有互为交叉的。三是科学性的文学史。即注重文学史多种内外复杂关系的探讨,注重文学史的源流与规律的探讨,充分尊重文学史自身所拥有的独特性,力求完整、准确地反映其运动规律。“史”就是联系,横的联系和纵的联系,即上下左右的联系,只有在联系中才能达到对文学发展过程的宏观把握。历史的发展虽然有大量的偶然性,但偶然性是寓于必然性之中的,所以历史现象是有规律可寻的。正因为这样,我们写作文学史——具备科学性的文学史,应当着重探寻文学史演进过程和内在发展规律,理清思潮流派、作家作品与其上下左右的联系。所谓“上”是师承关系,接受中外何种影响;所谓“下”,即其对后来的影响;所谓“左右”,即其与同时代的联系。在这多种对象的参照与比较中,既注意其“同”,更注意发现互异处,并且注意对纷繁复杂的文学史现象进行理性的梳理与把握。 文学史家只有尽量地张扬其个性、观念和创意,才能有多元的文学史格局出现;多元的文学史格局即每元都应是独特的、有个性的。那种人云亦云、克隆的文学史,再多也无益。多元的文学史可以相互补充、相互通融,从多种层面楔入人的精神生活,给人以真、善、美的教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