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4年10月,一个二十三岁的东北姑娘突然闯进鲁迅先生的生活里,她立即引起鲁迅的注意。先生待她如亲人,又视她如调皮的女儿。她,就是青年作家萧红。 萧红(1911—1942),原名张迺莹,笔名悄吟、萧红等,黑龙江省呼兰人。她出生于地主家庭,从小对封建剥削家庭深怀不满。1929年考入哈尔滨第一女中。1930年当萧红二十岁时,由家庭作主出嫁停学。她为反抗包办婚姻,几经周折,逃往哈尔滨,从此开始流浪生活。在萧军的鼓励下,于1933年开始创作小说,与萧军合集自费出版短篇小说、散文集《跋涉》,从此,开始了她在文学事业上的跋涉。 东北沦陷后,萧红和一切爱国青年一样,再也无法忍受亡国奴的生活,于1934年6月与萧军一起离开哈尔滨到青岛。 这时萧红稍有一个比较安定的环境,继续创作中篇小说《生死场》,于9月脱稿。 她从朋友那里知道了鲁迅的通讯处,急切希望鲁迅给予指导,就给鲁迅写了第一封信,请鲁迅指点创作的方向和阅读她的作品,等待着伟大园丁的栽培。鲁迅很快就复了信,这给萧红带来了无限的勇气和希望,像夜雾茫茫的大海上射出来的一线灯塔的光芒。她怀着激动和希冀的心情,把已经出版的《跋涉》和抄好的《生死场》原稿寄给了鲁迅,希望得到鲁迅的批评和指导。不久,萧红来到举目无亲的上海。这是萧红短促生命中的最大转折,也是她成为作家的起点。到了上海,鲁迅成了她唯一的亲人和依靠。 鲁迅对萧红的关怀首先是在创作上。萧红初到上海时人地生疏,缺乏生活来源,一时使萧红为此烦恼焦急。她在一封信里半开玩笑地请求鲁迅用教鞭鞭她,鲁迅却风趣地复信说:“我不想用鞭子去打吟太太,文章是打不出来的,从前的塾师,学生背不出书就打手心,但越打越背不出,我以为还是不要催好。如果胖得像蝈蝈了,那就会有蝈蝈样的文章。”鲁迅还在另一封信中安慰、开导萧红说:“一个人离开故土,到一处生地方,还不发生关系,就是还没有在土里下根,很容易有这一样情境。……我看你们的现在这种焦躁的心情,不可使它发展起来,最好是常到外面去走走。看看社会的情形,以及各种人们的脸。”鲁迅告诉萧红,写不出来不要硬写,不要焦躁,希望她多多接触社会,接触各式各样的人物,把自己的思想和现实生活结合起来,才会写出作品来。为了让萧红很快熟悉上海的环境,鲁迅派叶紫作她的向导,为她引见左翼文坛领导人茅盾,为她介绍了左翼作家胡风、聂绀弩作朋友,使萧红自觉地成为民族革命战争的大众文学队伍中的一员。鲁迅还抽出许多时间,力所能及地为她向刊物推荐作品。据许广平回忆:萧红写的稿子不但给介绍到陈望道先生主编的《太白》,还介绍给郑振铎先生主编的《文学》,有时还代转到良友公司的赵家璧先生那里,总之是千方百计想办法推荐出去。为扩大萧红的国际影响,鲁迅还把萧红及其作品介绍给鲁迅的美国朋友史沫特莱和斯诺,日本朋友鹿地亘。 尤其是鲁迅对萧红的成名作《生死场》所花费的精力和时间,更能看出鲁迅对萧红的关怀是无微不至的。鲁迅收到《生死场》稿子时,开始断断续续地看,由于原稿是用薄绵纸复写的,字迹又小又密,鲁迅又需在夜间灯下看,使鲁迅很难卒读。许广平曾对萧军说:你们的原稿确是曾使鲁迅先生吃过苦头。鲁迅不埋怨萧红抄的稿子不清,却一直慨叹自己的眼力不行,这是多么伟大的“母爱”精神啊!经过鲁迅精心编订,决定以奴隶社的名义自费出版,列入《奴隶社丛书》第三种。 鲁迅为其出版做了许多工作,主动提出看小样。萧红将清样给鲁迅送去,自己满有把握,经过几次反复校对,不可能再有错字,结果经鲁迅校读,又为校样改正了几处错字,这使萧红十分敬佩和惊讶。鲁迅还为小说写序言,对《生死场》作了恰如其分的评价。一方面肯定她的进步,那怕是点滴的进步;另一方面对她思想和创作上的弱点,也总是实事求是的帮助。他在为《生死场》写的序言中说:“叙事和写景,胜于人物的描写。”短短一句话,既赞扬了萧红在叙事和写景上的长处,又婉转地点出了萧红在刻画人物形像方面不够生动,必须下苦功夫练笔。在鲁迅的指导下,《生死场》终于出版了,这奠定了萧红在我国现代文学史上的地位。 从这以后,萧红的作品就越来越多,她的作品绝大部分是经过鲁迅审阅,由鲁迅介绍到别处发表。鲁迅在审阅中,经常把自己对作品的意见告诉萧红。2月9日的信里,便看到鲁迅高兴地表扬萧红所写的作品:“小说稿已看过了,都做得好的——不是客气话——充满着热情,和只玩些技巧的所谓‘作家’的作品大两样。今天把将吟太太的那一篇寄给《太白》。”这是指萧红于1月26日写的小说《小六》, 后发表于《太白》。鲁迅经常在信中问候:“吟太太怎么样,仍然要困早觉么?”“久未得悄吟太太消息,她久不写什么了吧!”委婉地希望萧红勤奋写作,像这样的书信来往有四十多处。在鲁迅的直接哺育和培养下,萧红很快成为左翼文坛上的一位引人注目的新秀。 随着友谊的增长,萧红对鲁迅的敬意也与日俱增。1935年,萧红有一次上街买油条,发现包油条的纸竟然是鲁迅先生译《表》的原稿,感到非常惊讶,当即写信给鲁迅。可是鲁迅自己却不以为奇,反而写信安慰她:“我的原稿的境遇,许知道了似乎有点悲哀;我是满足的,居然还可以包油条,可见还有一些用处。我自己是在擦桌子的,因为我用的是中国纸张,比洋纸能吸水。”寥寥几句话,体现了一个伟大革命家的宽广胸怀,鲁迅绝不计较个人的名声,他将精力全部放在中国的革命文化事业上。这一切,对萧红显然也是一种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