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I206.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分类号:1003 —854X(2000)06—0083—06 一 1984年11月,在杭州的“新时期文学:回顾与预测”会议上,文坛干将韩少功、阿城、郑万隆、李杭育共同唱出“寻根”主调时,无意中命名了远远超出他们的时空视域而范围更宽广、含义更复杂的文艺潮流。 以今观昔,用“寻根”来概括一个文艺潮流,既含混又确切。它多枝多叶,蓬生四展,但不管怎样方向不同,姿态各异,又都可以从“根”字上得到总归。寻根,意味着寻找一个本已或曾经存在而现在却失去了的“根”。这的确可以象征性地用来说明“文革”后文艺流向文艺本身(根)的逻辑演进,同时又可以用来说明文艺与文化的关系,寻根文艺成了文化反思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 文艺在艺术本性的内在逻辑推动下走出伤痕模式又走向改革模式,其进一步,就是进入一个故事性最不受干扰的地方。在80年代上半期,故事性最少受到人为干扰(包括作家意识的自我检查)的地方,就是处于时代和文化边缘的“远村”。这“远”包括地域之远、时代之远、心态之远。把“远”作为一种与文艺走向自身(即文艺本性)的内在逻辑和文化变革(即重组文艺与文化关系)的演化逻辑的大思路来把握,可以看到两种“远”的意境:一是以张承志、邓刚、梁晓声、陈放、冯苓植等人的作品呈出的以自然奇观为故事发生地的草原、大海、荒原、沙漠、江河、暴风雪……二是远离现代文明的山野村庄:吴增若的蔡庄;郑义的扬庄、老井庄;王安忆的小鲍庄;李锐的吕梁山;韩少功的鸡头寨……然而当文艺的演进以“寻根”来总结的时候,它所要求的就不仅是文艺的演进,而是从文艺与文化的关联来寻求文艺演进的意义(即把文艺寻根与文化寻根相联系),浪漫的自然奇观就退了出去,只有“乡村”内含着一种悠长深厚的文化—历史关联。仅从文艺的演进看,“远村”有一个巨流在时间中滚动,如下: 姓名 出生 作品 年代 吴增若1943 《蔡庄系列》1980-1984 郑义 1947 《远村》、《老井》 1983-1985 李杭育1957 《葛川江系列》 1983-1986 贾平凹1952 《商州系列》 1983-1985 阿城 1949 《三王》1984-1985 郑万隆1944 《异乡异闻》1984-1985 韩少功1953 《爸爸爸》、《女女女》 1985-1986 朱晓平1953《桑树坪系列》 1985-1986 王安忆1954《小鲍庄》1985 李锐 1950《厚土系列》 1986-1988 莫言 1956《红高粱系列》1987 从文艺与文化的关联看,只有在写远村故事的同时又与文化之根相连,才能进入文艺寻根的主流。因此上表中的远村会被分成核心、外围、边缘、圈外等多种层次。把文化之根作为文艺寻根的核心,最主要的一点是现实(今天)与传统(历史)的关联。对此关联,主要有两种倾向:一是从现实与传统的断裂上去寻求那隐退在民间的精神,它重在现实主流文化对传统的压抑(它变成对“文革”批判的继续,但不是从现实政治斗争而从现实与传统的对立来批判,在纯文化领域表现为以新儒学为代表的对“五四”以来的“偏颇”的批评);一是从现实与传统的暗中相连上对传统的批判,通过对传统的批判而达到对现实的批判。前者是后来,特别是90年代以后声势愈大的宏扬传统的先声,后者终演成否定传统的80年代主潮。因此,寻根文艺,从艺术角度,意味着故事的解放;从文化角度,包含着两种对立内容。这些对立在文艺中又不断地相互纠缠,相互换位,并在80年代主潮的带动下,与先锋文学和现代美术一道进入了现代与前现代主旋律中的“文明与愚昧的冲突”。 寻根文学的特点在于,既可以作为现实,又可以作为超越现实的寓言;既是讲的故事,又是讲更为根本的道理。 二 在寻根文学中,阿城的《棋王》写出了一个最可信又最生动最理想的活人。 整个小说中,反复突出和反复描写的是两种意象:饥饿和象棋。吃是人生和社会的基本需要。小说把吃的匮乏——饥饿写成是王一生人生经历两大阶段和他所在社会的两大领域(城市和乡村)的普遍状况。“吃饭”是中国社会几千年来的根本问题。小说在以饥饿意象来塑造王一生的形象时,无意中却呈出寻根文艺的一个基本内涵:传统与现代的一致性,超稳定的前现代中国。 对于小说来说,主要不在于对饥饿进行社会、经济、政治的否定(这是伤痕、反思、改革文学的主题),而是从饥饿中引出不同当下社会、经济、政治的人格与文化超越。这就是象棋和蕴含在象棋中的文化。“何以解忧,唯有象棋”,是王一生把别人无心说的话变成了自己的名言。象棋是王一生战胜心理饥饿和生活匮乏的法宝,简直就是他的生存意义,是他的生命本身。王一生和象棋相关的故事可以逻辑地理出四个方面。 一、王一生的性格与象棋的缘分。王一生记忆好(奇);有深情(呆);无多少知识,对古代正统文化(包括最有名的曹操的《短歌行》)不知道,对西方文化(包括最有名的杰克·伦敦、巴尔扎克)不知道(无知);无现实利害计较,处于饥饿却并不以饥饿为意,爱下棋被坏人利用而不知(无欲),完全靠个性、情致、智慧爱上了象棋。在性情个性上对当下现实“绝圣去智”式的超越,这是他成棋王、得棋魂的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