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I206.6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1 —5973(2000)02—0010—05 综观中国妇女解放的历史,可以清楚地看出中国的妇女解放实质上是女性角色的文化解放。因此,从文化视角观照以争取男女平等和女性解放为重要使命和内容的中国现代女性文学,不仅是必须的,而且从具体的女性角色演变透视中国现代女性文学的文化意蕴,较之一般意义上的文化批评更贴近研究对象的主体,可以避免静止、抽象和空泛的缺陷。笔者从研究对象的实际和特点出发,将中国女性角色演变、中国妇女解放和中国文化演进结成历史链条,力图对中国现代女性文学研究作尝试性的探索。鉴于内容和篇幅的限制,论文将视野集中在由女性家创作的文学,所论的角色也主要是更多地外烁着文化演变的知识女性。 一 中国传统文化的核心是宗法等级人伦。它对宗法等级与人伦的双向强调,实际上也就严格规定了人的社会地位。这样,宗法等级人伦就与社会学中的角色沟通了。社会学理论认为,社会角色与社会地位密切相连:地位是角色的基础,角色是地位的表现;地位是角色的静态展示,角色是地位的动态描述。糅合在传统文化中对女性的压迫主要是由传统文化对性别角色规定来完成的。正是性别角色体现了文化对人的设计,所以,对宗法人伦角色的反叛,不仅直接关联着封建制度和封建传统文化的实质性瓦解,也直接关联着“人的解放”命题,是妇女解放必经之路。中国传统文化把对男女自然性别角色关系的认识寓于乾坤、阴阳等本体论的思想中,形成乾坤——阴阳——男女系统论,其逻辑前提是天经地义的天尊地卑,阳主阴次。既然天的高贵与地的卑贱排列已定,男女便相应确立了自己位置。女性的社会地位不仅规定了她们的行为规范:从(在家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也规定了她们的行动范围:家,从商周开始,就再现了“女不干政”的旗帜,将女性幽居在家里,成为与父亲、丈夫和儿子分别相对的女儿、妻子和母亲的家庭角色。这种以自然生理基础命名的男女性角色,在中国实际上演绎为与社会地位相应的文化角色。因此,中国的妇女解放实质上就是女性角色的解放,女性通过打破由父女、夫妇、母子组成的以男性为目的、女性为手段的不平等关系集合体,摆脱单一的家庭角色,追求自由的多元化角色。 传统马克思主义认为,自阶级社会产生以后,妇女就承受着阶级和性别的双重压迫。由于性别观念已糅合在文化观念中,妇女解放也就自然朝向阶级与文化的全面反抗。而从更广泛、更普遍的意义上说,妇女解放是一场文化变革:“一个人之为女人,与其说是天生的,不如说是形成的,没有任何生理上、心理上或经济上的命定,能决断女人在社会上的地位,是人类文化整体,产生出这居于男性与无性间的所谓‘女性’。”[1] 进入近代以后的中国,纷至沓来的以自由为核心的西方文化,促进了中国现代文化的进程。从根本上说,完美的人应是自由与人伦的和谐统一。马克思明确指出:“代替那存在着阶级和阶级对立的资产阶级旧社会的,将是这样一个联合体,在那里,每个人的自由发展将是一切人自由发展的条件。”[2]显然, 马克思不仅强调社会的人伦性(联合体)与个人的自由个性(每个人的自由发展)二者之间互为条件和高度统一,但更强调每个人自由发展的意义。中国现代文化的启蒙者首先看重的也是为西方社会带来活力的自由精神,主张中国文化走向完美的第一步就是发展西方以自由为核心的现代文化。然而,以宗法人伦为核心的中国传统文化仍然表现出它的根深蒂固,加之自由观念也包容着人与人之间的对立和漠视以及互为表里的优劣性,因此,中西异质文化碰撞、交战、消长、渗溶的文化语境和半封建半殖民地的社会性质,使中国的女性角色演变和妇女解放呈现非常繁复的形态异常曲折的历程,其主要表现是:一方面,中国的妇女解放必须依赖于女性的自主意识的确立,男性观念的解放和社会、阶级、民族解放的全面实施,三者缺一不可,相辅相成;另一方面,中西文化的特质和优劣,使中国的女性角色呈现多元,妇女解放历史趋势的必然和女性反抗传统宗法人伦文化的艰难并存。在这种历史背景下,中国的妇女解放自然是朝向阶级与文化的全面反抗,中国现代女性文学不仅也要在这两个基本向度上展开,而且,对于这种缤纷多彩的文化和社会变化形态,以其丰富的思想意蕴作了生动形象的展示和探索。 二 在中国传统的宗法社会中,妇女的社会活动空间基本上是在家庭和家族之中。因此,从“五四”开始作为社会改革要题之一的妇女解放运动,自然把争取人的家庭解放并进而争取社会人权的内容,作为首先和重点关注的问题。从父亲家门离开,又走出丈夫家门的娜拉,之所以几乎构成一代女性的行为方式,主要原因就在于此。与妇女解放运动相互呼应的中国现代女性文学,其思想主题必然受妇女解放运动的影响和制约。因此,摆脱父女、夫妇、母子组成的集合体——家庭及其以女性为工具、以男性为目的的不平等关系,尤其是争取被男性异化的女儿、妻子和母亲三种角色的解放,必然成为作家们的主要心理思维空间和创作视点。其中,女儿角色的反叛和回归、妻子角色的迷惘、母亲角色的颠覆和重写,就是对传统女性角色超越描写的集中表现。 (一)女儿角色的反叛和回归 女儿反叛传统角色的起点就是打破父女不平等的关系,争取婚姻自主。婚恋自由被“五四”女儿们视为做人的前提和基础。“人们不知道争恋爱的自由,则所有的一切都不必提了。”(冯沅君《隔绝》)爱情因而具有了超越的性质,成为一种理想、信仰和观念形态。阴挠女儿恋爱自由的主要是宗法人伦中的父亲角色。相对于母女关系而言,父女关系更多宗法等级色彩而缺少人伦感情。因此女儿在面对具体的父亲障碍时容易表现出毅然决然的勇气。杜醒秋(苏雪林《棘心》)面对父亲的逼婚曾大骂:“老顽固,你要做旧礼教的奴隶,我却不能为你牺牲,婚姻自由,天经地义,现在我就实行家庭革命,看你拿什么父权压制我。”挣脱父女关系限制就意味着与家庭的决裂,旧的宗法人伦主要是在家庭中执行。如果暂且不论全社会未曾解放女性走出家庭也枉然的话,女性离家就具有告别传统的文化意蕴,也是对传统文化、传统性别角色的一种超越。